瑤光聖地徹底亂了。


    護山大陣的光幕,如一口倒扣的琉璃巨碗,將整座仙山籠罩其中,隔絕了內外。平日裏仙鶴飛舞、靈鹿奔走的祥和景象,被一隊隊身著製式鎧甲、麵色肅然的執法堂弟子所取代。


    盤查,審問,搜尋。


    每一座山峰,每一處洞府,都處在一種風聲鶴唳的緊張氛圍中。


    而葉凡的小院,成了這風暴的中心。


    他被“保護”了起來。


    每日三餐,有專人送來,院外二十四小時都有執法堂弟子看守。美其名曰,保護被魔頭盯上的重要證人,防止凶徒再次加害。


    可葉凡知道,這與囚禁無異。


    那些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嫉妒或不屑,而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東西——憐憫,忌憚,還有一絲藏不住的疏遠。他像是一件沾染了不祥的物品,人人都想知道他的故事,卻又沒人敢真正靠近。


    “呼……”


    葉凡盤坐在蒲團上,強行運轉起《浩然正氣訣》。


    一縷金色的、充滿剛正之氣的靈力,在他經脈中艱難地流淌,每前進一寸,都像是被投入了滾油的冰塊,與神魂深處那枚黑色種子所散發的冥淵之力,爆發出激烈的衝突。


    劇痛,如附骨之疽,啃噬著他的意誌。


    但他沒有停下。


    臉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漸漸化為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他忽然明白了。


    那個男人,那個魔鬼,並非是想讓他用這浩然正氣來對抗冥淵之種。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淬煉他這把刀。


    用世間最純正的光明之力,去打磨一把最黑暗的凶器。用最極致的痛苦,去喂養他心中最瘋狂的仇恨。


    “顧長夜……”


    葉凡的嘴唇無聲地開合,眼中沒有了憤怒的火焰,隻剩下一片冰冷的、幽暗的死灰。


    你希望我成為一把刀?


    好。


    那我就磨快自己,直到有一天,能親手……刺穿你的心髒。


    ……


    聖女洞府。


    石桌上,擺放著一片巴掌大的、布滿裂紋的銅鏡碎片。


    正是鎮魂鏡的殘骸。


    蘇清雪素手執杯,杯中的清茶早已失了溫度,她的目光,卻始終落在那片殘骸上。


    鏡子,為什麽會碎?


    因為回溯到的“東西”,其位格與力量,遠遠超出了鏡子所能承受的極限。


    那個一閃而過的魔臉,那聲刺破神魂的尖嘯,根本不是什麽潛入宗門的魔頭。


    那是一種宣告。


    是那個男人,隔著無盡空間,借由鎮魂鏡這方小小的舞台,向她,向整個瑤光聖地,展示了一下他如今所掌握的,那份力量的冰山一角。


    何其狂妄。


    何其……優雅。


    他甚至懶得用精巧的計謀去隱藏葉凡的罪行,而是用一種更霸道、更不講道理的方式,直接掀了桌子,然後重新製定了遊戲規則。


    ——凶手不是葉凡,是魔。


    誰敢不信?


    鎮魂鏡的碎片,就是證據。


    “嗬……”蘇清雪的喉間,逸出一聲極輕的、帶著自嘲的笑。


    她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完美的死局裏。


    她若是揭穿葉凡,指出這一切都是顧長夜的陰謀,誰會信?一個道心不穩、滋生心魔的聖女,指認一個受害者為凶徒同黨?在別人看來,那隻會是她走火入魔的瘋話。


    她親手帶回來的“英雄”,如今成了她親手埋下的雷。


    她越是想拆,這顆雷就越是會將她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你看起來,很困擾。”


    一個帶著一絲戲謔的、無比熟悉的聲音,忽然在她腦海中響起。


    蘇清雪嬌軀一僵。


    她“看”向自己的神台,那顆布滿裂痕的道心之上,那道黑色的魔影,不知何時,已經盤膝而坐,姿態慵懶,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的窘境。


    “他在用你的恐懼,喂養我。”魔影微笑著,仿佛在與她探討一個有趣的學術問題,“你越是怕,我便越是強大。你看,我們之間,才是一種最完美的共生,不是嗎?”


    “滾!”蘇清d雪的神念化作冰刃,狠狠斬去。


    魔影如青煙般消散,卻又在下一刻凝聚,聲音裏多了一絲近乎於歎息的玩味。


    “清雪,你還是不明白。”


    “你我本就一體,你要我……滾去哪裏呢?”


    ……


    歸墟,萬骨冥都。


    通天塔頂,顧長夜靠坐在白骨王座之上,蒼白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


    麵前的死氣水鏡中,正分屏播放著三幅畫麵。


    左邊,是葉凡在痛苦中修煉,眼神卻愈發平靜的模樣。


    中間,是蘇清雪手握茶杯,對著鎮魂鏡碎片失神的場景。


    而右邊,則是一片熱鬧喧囂的外門演武場。


    一個身材敦厚,看起來有些憨傻的少年,正被一群同門圍在中間,滿臉通紅地炫耀著自己剛剛領到的,一枚準許進入“瑤光秘境”的玉牌。


    “石天,你小子可以啊!這次秘境,可得帶兄弟們發財啊!”


    “就是就是,聽說你天生力氣大,進去肯定能搶到不少好東西!”


    名叫石天的少年,憨厚地撓了撓頭,嘿嘿直笑:“哪裏哪裏,我就是去長長見識,碰碰運氣。”


    他眼中的興奮與憧憬,是那麽的純粹,與另外兩幅畫麵裏的陰鬱和掙紮,形成了鮮明而有趣的對比。


    “主上,‘戰部’三千精銳,已集結完畢。”


    魏燎的身影無聲出現,單膝跪地,魂火中是絕對的狂熱與忠誠。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品嚐過生靈血肉的滋味了。”


    顧長夜的目光,從蘇清雪那張清冷絕美的臉上,緩緩移開,落在了石天那張樸實憨厚的臉上,嘴角勾起一抹優雅的弧度。


    “不急。”


    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對魏燎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一場盛大的狩獵,最有趣的,永遠不是獵殺本身。”


    “而是看著獵物,滿心歡喜地,一步一步,自己走進精心布置好的陷阱裏。”


    “這,才叫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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