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若有所思地拿起那些斷掉的陶俑肢體,一一比對,拚回到那些陶俑身上。然後從儲物囊中祭出一些魚鰾膠,將這些殘損的陶俑拚好。


    桑悅雖然不明所以,但也祭出一盒連金泥,幫忙粘連。


    被拚好的陶俑居然一個個都露出笑意。


    將所有的陶俑都拚好後,這些陶俑紛紛抬手指向一個唐時的縮脖俳優俑。


    俳優就是演滑稽雜耍的藝人,那俳優俑歪頭鼓肚,雙手緊緊交握在腹前,臀部扭向一邊,凹出一個曲線身材,臉上的五官皺成了一個“囧”字,用力地撅著嘴,兩隻嘴角誇張地向下撇,硬是給自己擠出了雙下巴。他頭戴官帽,手拿笏板,模仿的應該是一個剛被皇帝收拾的文官,好不委屈的模樣,令人一看就忍俊不禁。


    當這隻俳優俑被其他陶俑們指出來時,曲線身材一下子緊張地繃直了,露出大驚失色的表情,然後一道淡白魂霧從俑中飛出,極其迅捷地竄逃而去。


    桑悅還沒反應過來,醫女已經率先追了過去,像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刮過,桑悅連忙跟上。


    兩個女孩一路追到一個白骨骷髏搭建的酒樓。


    無數骷髏拚湊成的骨門被桑悅一腳踹開,然而她卻嚇得不敢踏入。


    門檻前立著一雙血肉模糊的斷腿,腳上穿著一對繡花鞋靜靜地踩在血泊裏。


    再往前幾步,房梁上垂掛下來一縷極長的黑發,黑發一端是一顆懸掛在半空的頭顱,那顆頭悠悠地轉動著,前後都被濃密黑發遮擋著,隱約露出一隻充滿血絲的眼睛。


    桑悅嚇得臉都白了,醫女卻對這些渾然未覺似的,徑直邁過門檻,繞過那雙斷腿和頭顱朝裏走去。桑悅連忙跟在她身後。


    這座酒樓的廳堂極大,越過一排排東倒西歪的桌椅,前方搭建著一個寬敞的戲台,戲台上立著各種各樣的骷髏人偶,穿著各式華麗而陳舊的戲服,戴著各種或殘缺或淒惻或凶狠的麵具,姿勢扭曲,張牙舞爪。


    當她們走到戲台前時,骨門轟然關上了,四周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隻能隱約看清一點輪廓。戲台上傳來女子淒惻的、如泣如訴的哭聲。


    桑悅腦子裏緊繃的弦一下子就斷了,終於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醫女的胳膊:“道,道友,能不能讓我牽你的手,我實在是受不了這些,不行了……”


    醫女道:“我可以先送你出去,一人探索即可。”


    桑悅道:“不,不用,就是讓我打我還是能打的,隻要能找到實體,我隻是受不了這種場景,有點害怕……你能不能,牽著我的手啊?”


    修仙這些年來,桑悅幾次曆經生死,也看過了很多血肉模糊的場麵,心智上得到了不少提升,但還稱不上無所畏懼。她對鬼界的接觸並不多,而且從小就怕鬼,麵對僵屍這種具有實體的邪祟她不怕,但就怕這種陰森瘮人、未知不可控的氛圍。


    “莫怕,你看,”醫女淡定地抬起手,掌心燃起一簇灰色的火焰,灰白的光輝照亮了整個酒樓,隻見門前的斷腿和頭顱在灰火的照耀下都變成幾根布滿蛛網的白骨和一個骷髏。


    那若有似無的女子哭聲也消失了。


    醫女道:“幽冥鬼火可照見萬物魂魄,這些嚇人的布置隻是一些施加了障眼法、早已魂飛魄散的枯骨,無法傷人,不足為懼。”


    “嗯,這麽一看好多了,謝謝,”桑悅原本緊挨著醫女的身軀稍微退開了些,但一隻手還是摟著她的胳膊不敢放。


    “你抱得太緊,怕是不便施法,還是牽著吧,”醫女牽起她的手,醫女的手指和掌心都帶有修煉留下的薄繭,觸感仍是溫暖柔軟的,五指溫柔地滑進桑悅的指縫,和她十指交握,這種更為親密且安全的牽手姿勢,極大程度地撫慰了桑悅此刻恐懼的心情。


    “好嘞!”桑悅感覺自己的勇氣又回來了,頭腦也更清醒了,想起來進鬼市時桃笙特意讓她帶著的靈柩燈,也是專門用來探查魂魄的法器,於是趕緊從納戒中取出,和醫女一同探查起來。


    其實靈柩燈裏麵燃亮的就是幽冥鬼火,隻不過沒有火靈根的修士是無法自如操控異火的,因此需要借助法器來存放和使用異火。


    兩人仔仔細細地轉了一圈,把角落都找遍了,都沒有找到那個鬼魂。


    桑悅納悶道:“奇了怪了,在幽冥鬼火的照耀下,任何魂魄都會無所遁形,他還能躲到哪兒去?”


    醫女抬頭看向房頂:“從外麵看,這酒樓的高度應該有兩層。”


    桑悅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但是這裏卻沒有樓梯,或是進入二層的傳送入口,一定是被藏起來了。”


    “鬼道陰詭,擅長用幻術、陣法、機關混淆視聽,”醫女重新觀察起酒樓裏的布置。


    桑悅道:“我有個朋友告訴過我,無論是幻術、陣法還是機關都基於一定規律,隻要能找準其原理,就有跡可循。”


    醫女點點頭:“死魂和生魂之間有一個區別,那就是死魂無夢,當他們疲憊沉眠時,隻會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生前的過往,在鬼界這叫做走馬燈。因此,很多鬼魂在捏造障眼法時都會基於他們生前的一些經曆。”


    桑悅恍然大悟,無論是人還是鬼,都無法捏造出超出自己認知的幻景,在捏造障眼法時往往要加入一些他們的真實經曆作為底稿,而對鬼魂來說,生前的種種經曆是他們最跳不出的執念,因此可能他們本身無意這麽做,但自己的一部分生前經曆還是會影射到障眼法裏。


    縱然她們對這個鬼魂並無了解,但卻有機會從他的障眼法裏探知到一些他的生前過往。


    在幽冥鬼火的照耀下,這酒樓看起來已經沒那麽恐怖了,桑悅鬆開了醫女的手,與她分頭探查。


    桑悅跳上戲台,發現這些骷髏傀儡的裝扮以穿戴鎧甲的士兵居多,還有騎馬提大刀的將領,那些平民裝扮的骷髏戲子則幾乎都是落荒而逃、跪地求饒的姿勢。


    似乎唱的是打仗的戲目,桑悅心想。


    她從前在小岩村的時候,看過幾回散樂巡村的戲班子,這些戲班子走到哪兒唱到哪兒,出現的時間算不準。偶爾收成好的時候,逢年過節,小岩村的村長也會組織籌錢,請戲班子來唱演,為的是迎神送鬼,祈福避災。


    因此每次戲班子出現,都代表著村民們為數不多的熱鬧和喜慶。


    桑悅原本是看不懂戲的,但在夏獲鳥——那隻金瞳天魔的講解下,漸漸地就能聽懂了。每逢夜裏聽戲的時候,她為了派遣無聊,還會像個小孩子那樣淘氣,喜歡拉著王二狗和桃笙一起,偷偷繞到村裏簡陋的戲台背後,掀開簾子偷看準備上台的戲子們,當然一旦被發現就會迎來一頓臭罵。


    思及此,桑悅用力地搖了搖頭,想要把腦海裏關於小岩村的記憶的甩開。那些辛苦、安寧、快樂且樸素的回憶裏都有那個令她痛恨的身影,以致不管是喜怒哀樂最終都化為內心鈍痛的仇恨。所以她現在不願去回憶,不敢去過多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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