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大燕人。”賢妃說道。


    賢妃向著宴會的方向遙遙望著,語調很平靜,透著一股疲憊,她像是沒看到幾人震驚的眼神一般,輕聲說道:“我是南蠻人。”


    這個秘密從她入宮那天起,她守了二十多年。


    她原本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甚至在得知自己懷上慎行後,她還沾沾自喜了一段時間。


    她這些年總是勸慎行,勸他安分守己,告訴他不要與其他皇子爭那個位子,她一遍遍地與慎行說她不在乎什麽榮華富貴,隻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但她也不過是個俗人,那個位置,當年她在得知自己懷孕之後怎麽會沒有肖想過呢。


    隻不過她那點肖想在懷了慎行不久之後,就早早地被顧驍一盆涼水給澆滅了。


    她是被阿酒一家收養的養女,母親在她嫁人的前一晚哭著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囑咐她嫁到顧驍府上後一定要小心行事,切不可過於張揚,以免引火燒身。


    若說北莽和大燕之間是對手關係的話,那大燕和南蠻便是世仇,她不明白身為大燕臣子的父親為何要冒險收養一個南蠻的孤女做女兒。


    這些事她想不明白,也沒有機會開口去問,便被轎輦抬進了顧驍的府門。


    她生怕被顧驍知曉身世,從進了王府後行事就一直小心翼翼,明明當時與淑妃同樣是王府側妃,卻絲毫不敢得罪淑妃半分,讓淑妃從王府時起便一直穩穩壓她一頭。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小心,她在王府那幾年過得還算風平浪靜,時間久了,她也慢慢開始有了些僥幸心理。


    說不定是她太過緊張了呢,說不定除了自己父母親以外,壓根沒有什麽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呢,說不定……


    她這麽想著,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


    而這份自我安慰般的遐想在她得知自己懷孕之後更是一瞬間升到了頂點。


    當時顧明磊才不過三歲,淑妃也才剛剛生下顧衡,雖說府中已經有了兩位小少爺,但與她肚子裏的孩子一般,不過都是庶出罷了。


    王妃先前流產過一次,大夫說她傷了身體,日後恐怕很難再有孕,倘若王妃一直生不出嫡子,最後還是要從這些庶子裏麵選出一位。


    假如要從庶子裏麵選,若她生下的孩子是個男孩,她又為何不能來爭上一爭?


    而也就是在她剛下定決心後不久,阿酒入獄了。


    母親哭著來王府找她,告訴她阿酒是被人陷害進去的,但無論父親怎麽查,都查不出到底是什麽人在背後陷害阿酒。


    阿酒是父母親的親生孩子,也是她從小疼到大的弟弟,知道他進了大牢,她心裏自然也跟著著急。


    於是為了寬慰她,顧驍帶著她去牢裏看了阿酒,也順帶見到了被關在阿酒隔壁的,先帝的親弟弟顧冶。


    她早就該知道,天下哪有那麽巧的事情。


    她至今都還記得在大牢裏,顧驍攬著她的肩膀,語氣溫和地與她講:“芸兒知道父皇當初是用什麽罪名將本王的三叔送進大牢來的嗎?”


    “叛國。”顧驍在她耳畔輕聲說道,“父皇說他私通南蠻,犯了叛國之罪。”


    他伏在自己耳邊,說話時口中吐出的氣息撲在她的耳根,嚇得她身子顫了一顫,下意識地就想往另一側躲,又被顧驍叩住肩膀拉了回來。


    “芸兒別怕,犯叛國罪的是本王的三叔又不是本王,芸兒躲什麽。”


    他笑吟吟地攬著她,還安撫似的伸手在她脊背上順了兩下。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從大牢回去之後,她在王府的行事變得更加收斂。


    像是對她識時務的獎勵,過了幾個月後阿酒的事又被父親無意間找到線索平反了。


    母親開心地來府裏給她報喜,又被她不鹹不淡地打發了回去。


    後來她懷胎十月生下了一個男孩,被顧驍取名為顧慎行。


    顧慎行。


    慎行。


    她想,這提醒未免也太過明顯了點。


    自此,她再也不敢多肖想什麽,隻盼望著自己和慎行可以平平安安,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她教慎行要謙遜溫和,要兄友弟恭,要腳踏實地,切不可好高騖遠,白日做夢。


    她告訴慎行不要與兩個哥哥爭搶,要行中庸之道,不要過於張揚。


    慎行是個聰明的孩子,哪怕比其他兩個皇子都小,但無論學什麽都能稍稍壓其他兩個皇子一頭。


    每次慎行得了夫子誇獎回來,她總會忍不住擔憂,這孩子的成績是不是太過挑眼了些。


    以至於有時候在聽著慎行興致勃勃地與她分享,夫子在課堂上是如何誇獎他聰慧時,眉頭便會不由自主地皺起來。


    然後慢慢的,慎行便不再與她說這些了,連帶著與她說話的次數都少了不少。


    後來在她像往常一樣,警勸慎行行事應當溫順謙和的時候,慎行忽然問她,“母親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比兄長們要厲害?”


    她愣了下神,認真回道:“我隻是希望你能學會藏拙。”


    “藏拙。”慎行聽完她的話後盯著她看了良久,最後朝她笑了笑,“是,慎行知道了。”


    從那以後,慎行一瞬間乖順了下來,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一般,變得庸庸碌碌起來。


    人們的關注點也漸漸從慎行身上移開,轉投到了顧衡的身上。


    按理她應該是感到高興才對,但不知為何,她的心底卻變得越發不安起來。


    慎行從小就喜歡養兔子,她經常能看到他從外麵抱著兔子高高興興地回自己的臥房喂養。


    王府苦悶,她想著有幾個活物能陪著慎行,也算是排遣寂寞了。


    可慢慢次數多了,她發現了件奇怪的事,她經常看見慎行抱著兔子回臥房喂養,卻從來沒有見過慎行將兔子抱出來過。


    那一隻隻的兔子進了他的臥房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見了蹤影。


    她也曾好奇去問慎行那些兔子的下落,慎行隻是輕描淡寫地回她一句。


    “死了。”


    “我好像不適合養兔子,養一隻死一隻。”


    慎行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惋惜,她原本想寬慰兩句,他又轉頭問她:“母親有聽過兔子的叫聲嗎?”


    她怔了片刻,朝他搖了搖頭。


    慎行謙和地笑了笑,“是嗎?那還真是可惜,兔子叫起來還怪好聽的。”


    她那時不懂,現在想來,怕是從那個時候起,一切就已經開始變得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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