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黎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魏長生親自接見。


    各個峰主坐於百米長桌,而她坦然坐於最南端,接受了所有審視。


    意料之外,他們並不對她懷有敵意,反而一個個顯得十分熱情。


    談話間少不了被問到來自哪裏,鍾黎繼續搬出那套說辭:“我被師父收作弟子,多年來未曾下山,此番遵師命遊曆四方,長見識,明道心。”


    在聽到她還有個疑似更厲害的師父時,眾人對她的認可不禁又重一分。


    杏姑先敬她一盞茶,等她做了喝茶的樣子,問:“修真之人,道義無窮,敢問姑娘何為道心?你的道心,又是什麽?”


    這是要一同探道?


    魏長生起了興趣,“吾輩修真,與同袍共議,乃人生一大幸事,還請姑娘賜教。”


    上學時候被老師叫起來演講應該就是現在這種感覺了。


    她為修仙,其餘人為修真,這兩個詞有共通之處,且實現的方式都是一樣:靈力。


    可修真有個注定悲哀的結局:無法飛升,無法成仙。


    壽與天齊,這是多麽美好的心願,可惜無人實現。


    鍾黎將這杯中所謂“仙茶”盡數傾瀉給園中造景之樹,片刻,樹枝竟然搖晃起來。


    一縷造化之氣從地底升起,這些平日“不近人情”的峰主不約而同瞪大了眼睛。


    略高於院牆的美人鬆人性化的抖抖身子,撲簌簌像是被風吹動。


    “啾啾……”


    哪飛來的鳥?


    不對!能突破護山大陣,是靈鳥!


    樹生靈智了!


    沒有人敢眨眼,就怕錯過任何一幀畫麵。


    在此生長多年的,一棵普普通通的美人鬆,隻是被人潑了一盞熱茶,就與天地靈氣呼應,多了百年修為,更是生出靈智,憑本能吸引來了靈鳥築巢。


    鬆樹拔地而起,瘋狂抽條,初看像是一團團綠色的煙霧,停止生長後又讓人驚訝於它的茁壯。鳥雀環繞,清風送來涼意,便隨之抓穩樹幹躲在葉後尋求溫暖。


    這是個不會被野獸侵擾的高度,很安全。


    鳥鳴陣陣,雖然尖銳,但也悅耳。


    一修真者胸腔酣暢:“靈鳥築巢,大喜之兆!長生宗萬歲!”


    潑完茶,鍾黎反扣茶杯,“道心者,千人千語,這就是我的回答。”


    魏長生朗然,笑聲震耳欲聾。


    不知他的笑開啟了何種開關,一時間園林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笑聲。


    魏長生留住要走的鍾黎:“小友,隨手附靈,你修的,乃有情之道罷!”


    鍾黎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掌門好眼力。”一下就說反了。


    陲秋高敬一杯酒:“姑娘修為深厚,老朽佩服,這杯酒,老朽幹了!”


    鍾黎表情不變,“峰主豪爽。”


    這一次,魏長生沒有留她。


    “鍾黎小友,多在長生宗住些時日,你會沉醉於這片土地。”


    她步伐愈快:“多謝掌門好意,我會的。”


    鍾黎走了,其他峰主也以事務繁多為由告退。


    魏長生癡迷品茗,將那一口茶反複回味。


    隻剩下一名男修時,他上前道:“掌門,我宗廣招賢才,為何不留她入我宗,屆時除了‘天驕第一’,還能多出個‘女修第一’,這可是——天大的榮耀。”


    魏長生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般,用手拿出了口中的茶遺。


    掌門鶴發童顏,隻有一雙手能看出百歲的樣子,男修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畫麵,可再看還是有些疑惑。


    為何不使用仙法將全身皮膚都變光滑?


    想歸想,掌門之意,也不好揣測。


    魏長生悠悠躺在椅背,“派人查過沒有?”


    “鍾黎的背景?”男修不由低頭,“查是查了,可看不出疑點。”


    “沒有疑點就是最大的疑點。”


    “掌門教訓的是。”


    魏長生看著這剛升了峰主的男人,有心點化一番。


    “修真者打造俗世身份不難,吾已派人前往她所謂的‘故鄉’,真假到時自辨。”


    “你且說說,覺得她是什麽修為?”


    男人不假思索:“築基初期!尚未小圓滿!”


    魏長生失望的搖了搖頭。


    “竟然錯了?”


    “年紀小心急,判斷錯無可厚非,吾也是從那個莽撞的時候過來的。”


    “掌門說笑了,沒有您掌舵,始終以正確方向航行,哪來我們長生宗的今天。”


    魏長生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慢慢喝。


    男人受寵若驚的接過掌門親手倒的茶。


    “你是十三峰的峰主,周理?”


    周理感激涕零,“掌門竟然記得我這樣的小人物!”


    魏長生但笑不語。


    “依吾所見,鍾黎口中那個師父,就是她自己。


    她的修為,稱一句築基大圓滿也不為過。而且善於掩蓋,連吾也差點看不透她的虛實。”


    周理:“她的修為竟如此之高!”


    本宗老祖也才區區金丹!


    據小道消息,老祖的修為也僅僅隻有金丹一層啊!


    這是何等的天才!她真的隻有十九歲嗎!


    假的假的,一定是哪個老怪物下山,偽裝了容貌,扮成一副奪人心魄的模樣。


    見周理吃驚,魏長生更是接著道:“她底蘊豐厚,吾懷疑,她是與老祖一個時代的人。”


    “什麽?!”


    莫非……


    周理忽然想起一個傳聞……


    本門老祖,其實是女人!而她,愛上了同為女人的另一絕世天才!


    為了讓那人愛上自己,老祖不惜修煉邪功變成了男人,可惜那個女人消失了,也可以說是死的不明不白……


    不行不行不行,周理強行扯回自己的思緒。


    這種杜撰的傳聞,怎麽可能是真的!


    魏長生明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不屑地嗤了一聲。


    “那種傳聞,也就隻有你們會信。”


    那杯倒好的茶,被周理在心理風暴中不小心碰翻了。


    天下宗門的娛樂八卦,多的數不清,是真是假,知道的人不多,但魏長生是絕對不信的。


    但就其荒謬程度,魏長生覺得,比不上他。


    他年少時,也極盡風流啊——


    看著一臉回味的掌門,周理知道,長生宗絕沒看起來那麽光鮮亮麗,當然,其他宗門也是如此。


    他用自己的前襟吸幹了桌上的水,服從的跪在魏長生的腳下。


    掌門喝夠了,一隻腳踩在他頭上說話:“鍾黎是衝著祝淩雪來的,你去告誡告誡他,不要被外麵的世界迷了眼睛,長生宗,才是他最好的歸宿啊——”


    “是是!”


    獨留魏長生一人的園裏,那棵剛誕生靈智的樹被貪婪的人類吸走了體內的精魄。


    鳥兒振翅高飛。


    房內,鍾黎消化著打聽來的消息。


    長生宗修為最高者是已經避世的金丹老祖,已百年未出世,暫且不去考慮。


    第二高者是掌門魏長生,看起來很和藹,對她態度也不錯。但就是這種“得道高人”的樣子讓她有些捉摸不透,修為築基中期。


    剩下的長老大部分是剛摸進築基門檻,不足為據。


    叩門聲響起。


    “誰?”


    祝淩雪:“鍾黎,是我。”


    “沒鎖,進來吧。”


    隨著男人的動作,桌子上出現了一些冒著熱氣的飯菜。


    “你剛來不清楚哪個膳堂的飯菜好吃,我就給你帶了些我喜歡的。”


    他說這話時,有些小心翼翼。


    鍾黎想起了陸風,那個家夥總是能做出合她胃口的菜。


    她沒有回答,隻是拿起筷子都嚐了一口。


    祝淩雪巴巴念了菜名。


    鍾黎不是一個喜歡繞彎子的人,“這道素炒什錦不錯,清甜下飯。鹵肉很香但味道偏甜,炸花生撒的哪都是,不喜歡。桂花麵藕口感說酥不酥,說硬不硬,怪怪的,也不喜歡……”


    一連串菜名說下來,祝淩雪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維持不住了。


    “我去給你換了吧……”


    鍾黎說完又後悔了,該委婉一點的。


    “不用換,我嘴巴挑,但對飯的要求不高的。”


    祝淩雪還是沒有高興起來。


    鍾黎隻好問:“你吃過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祝淩雪趕緊拿出另一雙筷子,生怕某個女人一下子又換了想法。


    鍾黎端起碗,“我們兩個就不用公筷了,你夾快點,不然被我吃完了。”


    祝淩雪眼眸有了笑意,“好。”


    水足飯飽,鍾黎側倚在床上,“吃完了,可以說正事了。是不是有人派你過來的?”


    祝淩雪還沒說話,鍾黎閉上眼,“先安靜,我查查有沒有人偷聽。”


    過了幾秒,鍾黎睜開眼:“沒有人監聽,安全。”


    祝淩雪挪動步子,試探站在她的床旁。


    “掌門給你換了新住處,派我帶你去。”


    “隻有這一個吩咐?”


    “掌門還讓我把你介紹給宗內所有人……”


    鍾黎噎住,試圖找出魏長生真正的用意。


    最後,她得出一個結論:“用心險惡!”


    這老男人肯定看出她不喜歡跟人交流,然後用此毒計折磨她的心靈。


    祝淩雪盲目應著:“對!”


    鍾黎:“新房間怎麽樣?有這個豪華嗎?”


    祝淩雪搖搖頭,又點頭:“設施一應俱全,至於豪華……你看了就知道了。”


    鍾黎眉毛皺起:“我不喜歡吃苦,新房間太差我就跑到他魏長生麵前質問他。”


    祝淩雪:“放心,不會的。”


    鍾黎勾勾手示意他躺在自己旁邊。


    “你們的宗門試煉明天開始?有沒有開幕式表演?”


    祝淩雪內心掙紮了一下,最後挨了小半個翹臀在床上。


    “宗門試煉的流程比較簡潔,沒有表演。”


    鍾黎:“沒有領導講話?”


    “沒有。各宗掌門交流是不會讓普通弟子聽到的。”


    鍾黎:“試煉分幾輪,獎勵呢?失敗有懲罰嗎?”


    祝淩雪似乎羞於將目光放在她身上,端正了體態。


    “明日辰時,試煉正式開始。各宗掌門長老們會在星魁門,居高處觀看全局。


    試煉分三輪。第一輪是團體鬥法,各宗以陣法相鬥,使用法器不限,人數有最高限。


    第二輪是個人賽,抽簽決定上場順序,取前三十名晉級。


    第三輪積分賽,由晉級的三十人佩戴玉牌進入隨機秘境,尋找天地秘寶,以此獲得積分,積分最多者勝。”


    “我懂了,頒一個團體獎和最佳個人獎”,鍾黎若有所思,“所以獎勵是?”


    祝淩雪的表情沒有那麽堅定了。


    “獲勝的宗門可以得到一條靈石礦脈,至於第三輪勝出的,則沒有準確消息。”


    作為有係統的人,鍾黎並不覺得靈石礦脈是多大的誘惑。


    “除非保證靈石礦的產出率,否則團體賽費力去贏不劃算。不過……宗門試煉在修真界不算小事,怎麽連個人的獎品都這樣含糊其辭……很難想象舉辦試煉的人到底靠不靠譜。”


    祝淩雪以後腦勺麵對她。


    “操辦者是我。”


    鍾黎滿不在乎的擺手,“你充其量是個賣苦力的,決策的不是你,試煉辦得成功與否跟你沒關係。”


    鍾黎又拉著祝淩雪暢聊了一刻鍾,才去了分配給她的新房間。


    “噶——”


    鍾黎鎖定祝淩雪的雙眼,“那隻烏鴉是在笑嗎?”


    男人不語,隻是一味地躲閃熾熱的視線。


    反正沒人,鍾黎也不裝了,“說好聽點這叫洞府,說難聽點這是哪個窮祖宗留下的危房!你們宗門的人怎麽想的?給我放在護山大陣的外麵?”


    明明有陣法,但享受不到,這也太憋屈了。


    “阿黎,要不你進去看看,應該沒有那麽差的……”


    這個稱呼聽完起雞皮疙瘩,但他聲音好聽,且放任。


    反正也不是真的生氣,鍾黎順從地進入這山上的“洞府”。


    沒想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裏頭休息室娛樂室一應俱全,器材更是五花八門。


    其實鍾黎挺滿意的,但不說些什麽又顯得她太好說話了。


    “不喜歡,不想住。”


    “那,住我的臥房吧。”


    鍾黎一下子清醒。他說了什麽?!


    二人麵對麵,祝淩雪聲音跟蚊子似的,“我……我可以打地鋪。”


    鍾黎:這不合適!


    從哪個方麵來說都不合適!


    祝淩雪從她的眼中知道了答案,失落的垂下頭。


    可等了許久也等不到女人的安慰。


    鍾黎隻顧看著鏡子裏,在這個角度下小鳥依人的淩雪。


    猝然開口:“我很滿意。”


    祝淩雪歪歪腦袋:很滿意這個房間嗎?


    這種洞府是專門招待其他宗門掌門長老的,住過的從無差評。


    滿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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