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靈在邊月家做了短暫的休整,就離開了,她有很重的心事,神色決絕,像是要去找什麽人拚命。


    邊月腦殼有些疼,不知道黃泥村究竟如何了。


    山中動靜那麽大,隻怕黃泥村那邊不好。


    等第三天,她稍微能動用靈力之後,便趕去了黃泥村。


    雨幕之中,撐傘的女人緩緩而來,麵對已經被毀了大半的黃泥村有些愣神。


    “毀了?”邊月盯著原本應該是張家祠堂的地方,如今隻有一顆隕石落在那裏。


    村中的空地上,幾具不動的陰屍靜靜的躺在那裏。


    如今沒有大旱時暴烈的太陽,這些陰屍到了地麵上,並沒有化成屍水消亡。


    除了陰屍的屍體,還有大量的血跡和頭發,人體碎骨。


    如今大雨滂沱,邊月還能看到這麽多人體組織,那在最開始,這裏應該像一個屠宰場一樣,死了很多人。


    角落裏發出輕微的聲響,邊月回頭看過去,張芳林撐著陌刀,吊著一條胳膊,從一間還算完好的房子裏出來。


    天上的雨嘩嘩的下,張芳林幾次張嘴,最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嘶啞道:“邊小姐,無論你來找什麽,隻怕都晚了。”


    邊月看了一眼張家祠堂方向,那裏的地下入口風平浪靜。


    “我能進去坐坐麽?”


    張芳林嘶啞著聲音道:“進來吧。”


    房間裏,一堆簡陋的篝火,篝火上,一鍋吊著的米漿。張芳林受傷的這幾日,就是靠著這個撐過來的。


    “黃泥村怎麽了?”邊月往篝火裏扔了一塊柴,把自己背包裏還沒吃完的麵包遞給張芳林。


    張芳林狼吞虎咽的吃了兩口,平複好情緒,這才向邊月娓娓道來。


    “人這種東西,非在生死攸關時刻,你永遠看不清其真麵目。”


    張芳林先是給邊月講了一遍薑攀最後的選擇,邊月聽後沉默了一瞬。


    但是薑攀做出選擇之後,才是張芳林那一日真正噩夢的到來。


    時間回到三天前,千靈護著張攀義無反顧的跳下地下入口。


    上麵的人,除了小蔣,沒人知道薑攀這麽做的用意。周行知怒吼:“薑攀他是瘋了嗎?!”


    “要找死,等我們都脫險之後,他自己去死!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尤其薑攀這一走,還帶走了這裏戰力最強的千靈。


    哪怕周行知不愉,他也需承認,千靈的實力確實很強,在她參悟並擺出畫中靈陣時,他甚至隱隱感覺到,這個女人天賦在他之上。


    有了這個認知,周行知頭更疼了。


    他在想怎麽駕馭千靈,讓她以後學會以夫為天,全力輔佐他在特異局做出一番政績,再爭奪周家下一任家主之位。


    千靈再一次選擇聽從薑攀安排,而將他拋諸腦後,讓周行知想起了一句老話: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麵。


    對女人動手雖然可恥,但有的女人就是該打!


    不過好在他們二人這一鬧,好像爬上來的陰屍越來越少了,他們對付起來輕鬆了很多。


    可他們忘了,第一次地下那座深淵出現在世人眼前時,比陰屍先到來的是陰氣。


    就算下麵的陰氣被特異局用烈火燒過,又有徐博士和江博士留下的藥劑協助抵抗陰氣。


    沒有了太陽加持的人族,在麵對這些陰邪屍體時,還是力不從心。


    “周隊,我……”周行知隊伍裏也有一個如白綾那樣能看見鬼魂的人,他叫徐楓。


    這種能看見陰物的人,八字一般很輕,陽氣也不旺,身體羸弱,他第一個抵不住陰氣的蠶食,被凍僵之後動不了,陰屍一口咬掉他的頭。


    “徐楓!”周行知大叫一聲,卻闖不過層層疊疊的陰屍,更救不了自己的隊友。


    “收緊隊伍!”周行知朝天鳴槍,表明自己的位置,讓大家都朝他聚過來。


    薑攀和千靈走了,他留下的組員像是失了龍頭的散沙,一時手忙腳亂。


    小蔣受傷沒好,舟寶終究是女子,體力不行。這兩個人已經岌岌可危了。


    但是老金和老陳年紀大了,平時又幹的是技術類活計,根本護不住這兩人。


    關鍵時刻,張芳林的陌刀劈開一具具陰屍,把幾個人撈了回來。


    張芳林的陌刀劈下,如有驚雷之聲,張家其他子弟的弓和刀也鋒利得很。


    薑攀留下的特異局組員們被張家人護著,好歹能喘口氣,但周行知那一隊的人就沒那麽幸運了。


    他們人少,比起張芳林這邊人多勢眾,陰屍好像更喜歡捏他們那邊的軟柿子。


    “李強!”又一個組員被陰氣凍僵,被陰屍咬斷脖子,嘎吱嘎吱吃起來後,周行知終於不再硬挺著,他帶著組員開始向張芳林靠近。


    “大家都是人族,麵對非人,我們互幫互助吧。”周行知為了自己的兄弟,也算能低頭。


    張芳林點頭:“好!!”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張芳林自然也沒理由拒絕。


    兩隊人合在一起,共同抵禦陰屍。


    “我……我動不了了。”舟寶快要連抖動扳機的力氣都沒有了,大約是覺得自己活不成了,她主動擠到外圍,站在了一個十八九歲,手裏的箭快要射完的小孩兒身前。


    “一會兒……你也要凍僵的時候,就把我推出去,這樣,至少你能多活一會兒,或許會有生機出現……”


    舟寶僵硬的不斷扣動扳機:“現在……把我當掩體……好好的射箭,看……能不能殺出一條血路。”


    那個少年當即紅了眼,手中射箭的動作加快了幾分:“不行!我怎麽能讓你葬身在那些東西的肚子裏?!”


    舟寶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反正……反正人死後,總是要被燒成骨灰的,哪裏埋骨不是埋?屍體完整,難道我還能……活過來?”


    “老娘死之前,還能為祖國的花朵拚一把……值……值!”最後一顆子彈打完,舟寶被一具陰屍尖銳的指甲刺穿胸膛。


    然後,那具凶屍一口咬下,舟寶瞬間少了半個腦袋。


    舟寶身後的少年被噴濺的鮮血和腦花淋了一身,他驚奇的發現,身體上被鮮血淋到的地方,陰氣在逐漸消散。


    “啊!”那少年大吼一聲,沒把舟寶的屍體推出去,而是往回拉,舉起手中的弓,狠狠的砸向那具陰屍。


    下一瞬,他被另一具陰屍狠狠的咬掉了頭顱。


    他該把舟寶的屍體推出去的,哪怕隻能爭取到一秒的時間,他也可以多在這世上活一秒,說不定就等來誰有空拉他一把。


    太不理智了。


    可是少年人,比起理智來,他們更聽從血液裏的召喚。


    張芳林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可她卻救不了自己的同族。


    “老大……”毛子旭也被陰氣凍僵了,他絕望的看著周行知:“我要先走了……”


    “不行!”周行知猩紅著眼,他的子彈已經全部打完,抽出桃木劍,正在與陰屍纏鬥。


    他舉目四望,看到小蔣那條被接上的胳膊又掉在了地上,老金和老陳正護著他後退,咬牙呢喃:別怪我!


    小蔣自身後,被人狠狠的一扯,然後“噗”的一聲,脖子被貫穿。他垂眸看去,貫穿他脖子的,是一把桃木劍。


    周行知抽出桃木劍,把溫熱的鮮血撒在毛子旭被陰氣凍住的身體上。


    鮮血有用,毛子旭很快恢複活動,但他卻驚恐的看著周行知:“老……老大……”


    周行知脖子上,他用來遮擋某個痕跡的布條因為動作太大,已經被扯開了,露出他脖子上的痕跡。


    他脖子上那塊紅斑,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張臉,有五官,甚至能張開嘴哀嚎。


    那是一張嬰兒的臉。


    “鬼……鬼麵瘡?!”毛子旭不敢相信:“老大,你殺了一個嬰兒?!”


    “我吃了他!”周行知大聲道:“你不想死,不想兄弟們死,就拿這些人的血來暖我們自己。”


    “不然誰也離不開這個鬼村子了!”


    殺了第一個隊友,再殺第二個隊友,心裏壓力就沒那麽大了。


    小蔣過後,就是老陳。


    老陳歎息一聲:“我善知人心,沒想到最後,還是死在人心之下~”


    周行知是世家子弟,他帶的那個小隊,也大多是世家出身,或者是被周家籠絡的高手。


    他們披著隊友的血來暖自己,想要殺出去,也沒那麽困難了。


    可是他的隊友們沒他們狠心,不敢拿別人的血來溫暖自己,被陰氣與陰屍侵擾,隻能恨恨的盯著周行知他們。


    老金被一劍捅穿腹部,汩汩鮮血流下,他冷冷的盯著周行知:“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周行知冷笑一聲,抽出桃木劍:“誰有刀,把他分屍扔出去,引開這些鬼東西!”


    周行知小隊中很快有人遞過來一把軍用折疊刀。


    如今他們都是一群為了活命,什麽都幹得出來的瘋子。


    很快,老金被分屍。


    有人拿他的大腿,有人拿他的腦袋,有人拿他的胳膊。


    他們把他扔出去,那些陰屍像是狗一樣,被這些血食引走,周行知小隊的人得以跑路。


    張芳林在遠處看到這一幕,又看到自己身後中劍的族人們,還有什麽不明白?


    “嗬嗬……”張芳林憤怒至極,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她是衝在最前麵的,身體早就被陰氣侵蝕。


    如果不是她的功力最深,手中的陌刀舞得最狠,如今也已是個死人了。


    “芳林姐,至少你要活下去,幫我們保護好族人。”張芳林身邊,一個缺了一條胳膊的男人毫不猶豫的抹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血液高高濺起,淋在張芳林身上。


    張芳林一刀劈了麵前的陰屍,接住族人的屍體,臉上落下的不知是血還是淚。


    “芳玲姐,張德說得對,至少你要活下去。”張芳林身邊僅剩的族人,每一個都在她快要動不了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割開自己的喉嚨,讓他們的血濺得高高的。


    越高越好,好溫暖他們族中最後的希望。


    如果他們中有一個人能有希望活著出去,那就讓實力最強的活下去,替他們守護族人。


    張芳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隻記得自己在不停的殺。


    然後雨停了,地下的陰屍也不再冒出來。


    她活下來了。


    張芳林癲狂的笑著:“我活著……我活著!!”


    那笑聲,比夜梟的鳴叫還要難聽。


    邊月再次往火堆中扔了一塊柴:“我幫你看看傷吧。”


    至於這人心裏的傷,她治不了。或許沒人治得了,這輩子,這道傷都得陪著張芳林,在她午夜夢回時,化為噩夢與她糾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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