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器等人回來的時候天剛黑。


    一群男人勾肩搭背,對視的時候時不時的嘿嘿一笑,頗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


    望著他們那虛浮的腳步……


    昉昉狠狠的啐了一口。


    還好自家少爺對小肥管得嚴。


    若是小肥也跟著這群人一起混,陳嬸嬸要是知道了,她能拎著刀把小肥砍死。


    小肥都活不成了。


    餘令難得沒有去清點人數。


    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個人對著鳥銃發呆。


    看看,摸摸,拿著毛巾細細地擦拭著,然後嘿嘿的傻笑著。


    此刻餘令的思緒已經飄遠。


    腦海裏,穿著漢服的大明軍人拿著槍,在落日的餘暉下走出戰場。


    把手中的鳥銃放到一邊,然後挽起衣袖拿起筆。


    “軍中有猛將,號守心,善使雷火長短銃,手持雙銃,閉目微瞄,連發噠噠噠,虜首墜,餘皆驚走……”


    這場景,餘令是怎麽想都覺得激動。


    可餘令也知道這隻是自己的瞎想罷了。


    鳥銃的裝填速度較慢太慢了,如果敵人騎著戰馬迅速逼近……


    又恰好在裝填彈藥那就完蛋。


    不過餘令並不沮喪,這個有了,隻要用心研究遲早會有解決的辦法。


    飯都是一口口的吃,這個著急不來。


    隻要支持它,它一定會變成自己想象的那個樣子。


    回到長安自己就把那些匠戶集中起來。


    餘令就不信了,給他們最好的待遇,什麽都不幹,專心研究這個。


    不信這件事幹不成。


    在把箱子落鎖之後餘令深吸一口氣,接下來的日子餘令不打算出去。


    他要把他知道的全部寫給小老虎。


    既然來到這裏……


    不做點什麽餘令覺得不甘心。


    萬曆真的很老了,臉上的老人斑一塊接著一塊,整個人身上被暮氣環繞著。


    他這身體真不是長久之相。


    自己如今和閹黨已經綁在一起了。


    如今萬曆還在,自己又成了同知,聽小老虎說皇帝並未打算安排知府。


    餘令知道這是自己最好的時機。


    現在的大明已經不是一個人能改變得了的。


    熊廷弼就是一個例子,想幹實事,別人卻偏偏不讓他幹。


    餘令想了很久。


    既然改不了,那自己就試著去改變一下長安,利用萬曆活著的這段時間,自己試著去拚一把。


    提起筆,餘令開始給小老虎寫信。


    喜慶的節日結束,柴米油鹽還是得去掙,長安也如京城那般熱鬧了起來。


    餘家煤鋪子也開了門,幡子高高豎立了起來。


    李輔臣望著自己身上嶄新的棉衣和鞋子,摸著過年餘老爺給的二兩銀子的壓歲錢,忍不住望向了長安。


    他還是想去賭一把。


    昨日想了一夜,心癢癢了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


    等今早起來,過了那個勁,李輔臣覺得自己突然不想賭了。


    他找到了一個比賭更有意思的東西。


    李輔臣想拚一把的心和餘令一樣,一直都沒停止過。


    在餘家過年的這幾日,他終於體會到了不給人當狗的滋味。


    雖然在餘家也要幹活。


    餘家人上上下下,無論是餘老爺子,還是悶悶,還是那行事雷厲風行的廚娘嬸嬸,待人都是平等的。


    從未把人當狗一樣來看待。


    就連做事總是出乎意料的肖五在過年的時候都能上桌吃飯。


    渴了自己敢去廚房用水瓢舀水喝。


    在李家,仆役吃飯的碗筷都是單獨的,水缸自己也是單獨的。


    你敢進廚房舀水喝,腿是真的給你打斷。


    奴仆不受信任,主家總覺得奴仆會下藥毒死他。


    雖然肖五喝涼水也會被罵,但這確實是他自己活該。


    餘家的家規是所有人必須喝涼開水。


    如果覺得寡淡可以去喝茶水,決不許喝生水。


    這幾日李輔臣看的很清楚。


    如今的餘家所有人的心都是齊的,都是往上長的,都在使勁盼著這個家好。


    李輔臣看到了豪族的種子在生根發芽。


    今日的餘家又忙了起來。


    蜀中的客人來了。


    龐大的隊伍,堆成山的蜀錦,金銀財物那就不說了,整整四箱烙著印的小黃魚。


    這是秦、馬兩家給餘員外的接年禮。


    除了金銀這些俗物,還有二十多人一來就磕頭,磕完了頭就進屋。


    再出來的時候人家已經是餘家人了。


    這二十多人個子雖然都不高,有男有女,但身上的那股勁,那看人的眼神,就和別人不一樣。


    比那肖五爺還橫。


    李輔臣愣住了,他知道這是通家之好的大情義,送金銀可以說是正常來往。


    送武士為家仆,這情義可就不一般了。


    “輔臣,輔臣……”


    見廚娘嬸嬸在喊自己,李輔臣回過神來,趕緊站起身大聲回道:


    “嬸,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給,這是十兩銀子,你去後院牽驢,帶著肖五一起進城,去買米,他們蜀中來的,吃米吃的多些!”


    “好!”


    肖五聽到廚娘嬸管他叫肖五,立馬就不願意了,衝了過來,然後又趕緊往後退了幾步,大聲道:


    “我叫肖五爺!”


    廚娘笑了,甩了甩手上的水,放在圍裙上擦拭,然後慢慢的朝著肖五走去。


    在這一瞬間,威壓如同暴雨來臨時的那黑雲。


    “剛才沒聽清,你再說一次,肖五,你叫什麽!”


    肖五咽了咽口水突然道:


    “肖五,肖五,我叫肖五!”


    肖五跑了,一旁的小寶鬆了口氣,太恐怖了,剛才實在太恐怖了。


    娘要打人的時候都會這麽笑。


    然後按住就往死裏打。


    望著肖五消失不見,廚娘臉上的笑也隨即消失,低頭見兒子小寶在給秀才貓抓癢,眯著眼輕聲道:


    “寶,悶悶姐姐教你的字你今天寫了嘛?”


    餘小寶拔腿就跑,沒有絲毫的猶豫,更別說回答的勇氣了。


    哪怕說寫了,娘一定會說,寫了就不會再鞏固一遍嘛?


    在娘的眼裏,你回答完成或是沒完成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說什麽你得做。


    李輔臣望著這一家子,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把銀子揣到懷裏,從後院趕出驢車,然後朝著城裏走去。


    直至今日,李輔臣覺得晉中的人已經忘了他。


    他多麽希望那裏的人徹底忘掉他。


    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呆在長安,利用自己的口才和腦子活出一個人樣來。


    驢車朝著大慈恩寺走去。


    大慈恩寺前麵的市集開了,這裏有賣米的,李輔臣想先來這裏問問價,然後再去城裏問問價。


    哪個便宜買哪個!


    節日結束,已經開市了,大慈恩寺的人反而更多了。


    苦行小和尚踮著腳擦拭著山門的頂梁大柱子,這個柱子是去年年底才換的。


    因為是整木,陰幹的時間是最長的。


    師叔說這是門麵,需要保護好。


    抬起頭擰麻布的時候看到了李輔臣,看到了把手伸到褲腰裏的肖五,苦行小和尚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輔臣施主!”


    李輔臣笑了笑,從懷裏掏出過年餘老爺子給的壓歲錢,深吸一口氣之後,鄭重地交到苦行手裏。


    苦行不解道:“這是?”


    “幫我存著!”


    “你身上有洞?”


    李輔臣深吸一口氣,他覺得他來長安之後見到的這些人怪的很。


    一個個說話嗓門賊大不說,說話還賊衝。


    “我是怕我忍不住花了!”


    苦行明白了,雙手合十道: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給我吧!”


    李輔臣看了一眼身後的肖五,紅著臉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佛有\"四諦\",即苦、集、滅、道,諸行無常。


    故色非女色男色,空也非虛無烏有,色可以為你經曆的一切!”


    李輔臣跑了,他不想聽佛法,因為他根本就聽不懂。


    見李輔臣跑了,苦行嘿嘿一笑。


    他哪裏懂什麽大乘佛教,這都是他在書上看到的,恰好是他今日的課業而已。


    小和尚又去忙碌了。


    京城眾人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每個人都在整理自己的東西,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好,然後再細細地想有沒有遺漏的。


    在寫完信之後餘令便開始走親訪友。


    蘇家必須要去,人蘇家一直都很不錯,沒有自恃門楣用鼻孔看人。


    光是這一點都比好多家強。


    “我今年就不跑了,出去一趟之後我發現還是家裏好,我爹說女真狗今年要立國,我準備好好地學武了……”


    “你回長安之後記得跟我寫信,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一定要記得找我,在京城這塊我說話還算可以的。”


    蘇懷瑾很囉嗦。


    作為和餘令一起拚過命的人,他和餘令之間感情親近中又帶著信任。


    所以他這麽囉嗦不是客套話。


    在蘇家吃完晌午飯,餘令就準備去下一家。


    下一家就是吳墨陽他家。


    作為挨打專業戶,餘令不知道這次去了,他是不是也跟譚伯長一樣跪在院子裏。


    餘令不知道,他已經被人給盯上了。


    那些掃街禦史正事不幹,好好的一個糾察不法之事官職硬是被他們幹成了密探一樣。


    有這愛好還不如去錦衣衛。


    餘令本打算走完相熟的這幾家就算了。


    待知道自己被禦史盯上了之後餘令決定不能這麽輕易的算了。


    在走完相熟的幾家之後餘令拎著精美的禮物去了錢府。


    禮物看著很大,也很精美,這些精美的盒子裏其實都是糕點。


    錢謙益不喜歡餘令,因為餘令是閹黨。


    可餘令都上門來了他又不好意思將人拒之門外,隻能迎了進去。


    眼看著到了飯點了,餘令還不走,錢謙益隻能出於禮節性邀請餘令一起來吃個飯。


    本以為餘令要走。


    結果……


    “哎呀,那怎麽好意思呢,既然錢大人盛情相邀,我隻能從命了!”


    等餘令從錢謙益家出來的時候外麵的人覺得事情大了。


    錦衣衛,東廠,太監,東林,這餘令到底是哪派的人?


    餘令笑著拍了拍跟了自己幾天的禦史肩膀,笑道:


    “我和錢大人相見恨晚,其實我們都是東廠的人!”


    禦史聞言,眼睛瞪得像牛蛋一樣。


    天黑了,錢謙益憤怒的拍著桌子:


    “狗屁,都是狗屁,誰跟他相見恨晚,是他賴著不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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