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王伴君望著小肥頭很大。


    眼看自己就要到了請辭的年歲,眼看著過了今年自己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誰知道開年就發生了二十七口被殺的慘案。


    這個時辰,眼看著天都要黑了,這個人在這個點來報案!


    如今那二十七口被殺的案子還沒頭緒,比自己官位還高的同知又來報案。


    還是這麽一個時間點,自己也要休息,家裏也有親戚需要走動。


    這....


    王縣令覺得自己今年會死在任上。


    案子很小,有街頭的流痞朝他的家裏扔汙穢物騷擾民宅。


    雖然這樣的事情每年都會發生,都有官員來報案。


    但這件事他又不能不管,因為同知比他的官位大。


    望了一眼身邊的東廠檔頭,王縣令麵帶歉意。


    他寧願有禦史在自己身邊,也不願意東廠的人在自己身邊。


    明明他是一個人,卻總是覺得他像是一個吐芯子的毒蛇。


    有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王縣令覺得自己死在任上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還有可能晚節不保,家破人亡。


    望著昏昏欲睡的東廠大人,王縣令親聲道:


    “蘇大人,天色不早了,要不今日先到這裏,明日的時候咱們再一起繼續來審查這個案子如何?”


    “啊~嗯~,天要黑了,要去餘同知大人那裏去麽?”


    王縣令聞言趕緊道:


    “治下有了亂子,下官為父母官,自然要去看看,蘇大人也要一起去看看麽?”


    “好,一起去吧!”


    王縣令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他就是客氣一下而已。


    他發誓,他真的就是客氣一下而已。


    衙門的大門關上了,小肥朝著家跑去。


    王縣令提著氣死風燈:


    “跟大人相處兩日,還未請教大人名諱,大人怎麽稱呼?”


    “蘇堤,堤壩的堤!”


    “久仰!”


    蘇堤笑了笑:“我才從河南府調回來!”


    “哦,幸會,幸會。”


    ……


    天慢慢的黑了下來,餘令在大門口點燃了火堆,一排燈籠掛起。


    火光,加著燈光,大門口恍如白日。


    四個糞桶一字排開。


    謝大牙用布捂著鼻子和嘴巴,一手拿著一根棍子在瘋狂的攪拌著。


    這玩意,不攪拌,不打散根本喝不下去。


    給牲口喂藥的大漏鬥也尋來了,一人一瓢誰也別想逃。


    什麽“地扁蛇”,什麽混子老大。


    此刻在餘令眼裏根本就不管用,餘令自認沒惹過這幫子人,他們憑什麽往自己家裏扔尖尖。


    還好如意留在家裏看家。


    他若不在家,那這個家如今的模樣可想而知。


    東西丟了無所謂,若是官印丟了……


    京城這麽大,上哪裏尋找去,刻一個蘿卜章?


    地扁蛇望著餘令,混街道的潑皮勁上來了。


    作為混場子的人,被打可以,被抓可以,那是今後吹噓的本錢。


    但丟麵絕對不行。


    今日若是吃了糞,明日這件事傳了出去,今後再想以“地扁蛇”這名頭來混街頭那就行不通了。


    因為麵子沒了!


    “這位大人,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地扁蛇”響當當的漢子,給個麵子如何,今後京城你是我的爺!”


    餘令搖搖頭,笑道:


    “不好意思,不給你麵子我也是爺!”


    “大人,錦衣衛吳家你認識嗎,吳墨陽小爺我們也說得上話,大老爺吳牧海,小的也曾幫他查過案!”


    餘令沒笑,趙不器笑了,應和道:


    “蘇千戶蘇懷瑾瑾哥你認識嗎,知道我家少爺是什麽官麽?


    知道吳墨陽陽哥跟我家少爺什麽關係麽?”


    趙不器說完,舀起一瓢糞水就對著眼前人灌了下去。


    有漏鬥就是好,幹淨,不漏,也不怕濺的到處都是。


    “嗝~~~”


    飽嗝聲傳來,地扁蛇徹底慌了。


    混了這些年,哪怕不開眼遇到了事情,報上這些人,了不起挨頓打事情就算過了。


    怎麽今日突然就不一樣了。


    這姓餘的,外地的,還住在這裏,屋舍破不說,還小。


    這能是什麽大官,大官是離皇城越近官越大。


    再不濟那也是貢院附近,又或是緊挨著鮮魚巷的崇文門大街,那裏才是真正權貴居住的好地方。


    這破落巷子能住什麽官,一個七品頂天了。


    一個七品的外地官,他有什麽膽子跟自己鬥,還過不過了?


    “這位大人,今後出門家裏要記得留人,萬一宅子起了火.....”


    狠話沒說完,冰涼的漏鬥到了嘴裏,一下子就到了嗓子眼。


    “你覺得你今後還有機會放火麽?”


    地扁蛇喉結湧動,趙不器怕他噎到了,一邊灌,一邊輕輕捶打著他的後背。


    餘令不說話了,趙不器也找到了感覺了。


    飽嗝兒聲越來越多。


    眼看著趙不器又舀了一瓢時,巷子盡頭跑來兩個人。


    地扁蛇一見其中一人,如同看到了救星,忍不住大聲道:


    “撿哥兄弟,救救我!”


    地扁蛇口中的撿哥兄弟就是三味書屋鋪子的掌櫃小撿。


    他原本也是一流痞,本來也是和地扁蛇一樣在街頭自稱大俠混日子。


    因為幫過劉玖。


    劉玖在偷偷離開京城,打算跟著餘令混的時候指點了他一手。


    他就混到了鋪子裏, 這一手讓他混出了名堂。


    如今他是撿掌櫃,有頭有臉的掌櫃。


    也因為他,書鋪才能在京城這麽多書鋪裏盈利。


    生意做大,除了有人幫襯還不行,你還得有勢力。


    官麵上有人,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也必須有人。


    書鋪子官麵上的人是劉淑女他家和東廠的勢力。


    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是小撿,他帶著一幫子人幹髒活。


    若沒有這兩手,書鋪子穩住還行,賺錢絕對不行。


    如今的小撿已經有了身份,不再是百姓嘴裏的流痞,而是大掌櫃。


    街頭上的爭勇鬥狠已經和他沒關係了。


    早些年為了一口吃的衝在最前的人,如今成了站在背後花錢的人。


    小撿認識餘令,這是二爺,絕對要尊敬的二爺。


    因為二爺給大爺在魚街買了三間鋪子,今後這些鋪子都是他來打理。


    他一躍成為了人上人。


    地扁蛇的求助聲他根本聽不見,快步跑了過來。


    這裏發生的事情如意已經在路上告訴他了,見到餘令立刻開始行禮。


    “二爺!”


    “家裏的事情知道了?”


    小撿苦笑道:“知道了!”


    “問是誰做的,別告訴我是突然興起,我也是在這裏長大,雖然入的不是你們這行,但這裏的門道我清楚!”


    “是!”


    小撿鬆了口氣,剛才還恭恭敬敬的一個人,在轉身之後身上突然就有了狠辣的味道。


    他走到糞桶前低聲道:


    “地扁蛇,自己喝還是我來喂你!”


    地扁蛇知道自己完了,這他娘的跟人說的不一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什麽這家破落戶,是什麽沒有根基的芝麻小官。


    這他娘是狗屁!


    “撿哥我說!”


    “嗯,喝了再說,我聽著!”


    地扁蛇深吸一口氣,拿起了葫蘆瓢,幹嘔聲不斷,可他還是說到做到了。


    打了嗝,揮拳捶打著胸口。


    “撿哥,是城西的賴頭讓我做的,他說這家是外來的,有錢,讓我來弄,沒說手段,就說了越惡心越好!”


    小撿聞言轉過身對著餘令道:


    “二爺,我這去將他尋來!”


    餘令搖搖頭,麵無表情道:


    “不急,先讓他們吃飽!”


    地扁蛇聞言大急道:“爺,錯了,小的錯了,真的錯了!”


    小檢左手揪著地扁蛇頭發,右手按住他的嘴,膝蓋重重地頂在他的小腹上。


    “爺的話你要先做,做完了再說,你是老大,來你喂他們喝。”


    餘令聞言麵無表情道:


    “我實力比你強的時候你知道錯了,如果我真是一個破落戶,你們會放過我麽?”


    ……


    王縣令和蘇檔頭來的時候隻覺得胃裏有什麽妖魔鬼怪想出來。


    一群流痞靠著牆,滿臉的生無可戀,時不時的在那裏打嗝。


    整個巷子臭不可聞不說,還有人在那裏嘔吐。


    “餘大人,下官王伴君!”


    官員來了餘令笑了,打開門熱情的將兩位官員迎了進去。


    三人坐定,茶水送來,除了餘令喝的津津有味。


    王伴君和蘇堤一想到外麵的場景,總覺得這茶難以下咽。


    總覺得這茶裏有異物,總覺得自己也會打嗝。


    滂臭滂臭的那種。


    王伴君望著餘令,他總覺得這位餘大人在哪裏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


    他想不起來餘令是誰,餘令卻記得他。


    見縣令坐定餘令苦笑道:


    “縣令大人,你可得跟我做主啊……”


    餘令在告狀,先把名頭拿下,如今有了官身就不能了,做事得講究師出有名了。


    王縣令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餘家出來的。


    懷裏沉甸甸的長安“特產”,讓他受寵若驚。


    這些特產還是這餘大人當著東廠的麵塞進來的。


    奇了怪了?


    東廠的人也好說話了,他竟然裝著看不見了。


    餘家給的“特產”他竟然也拿了,連客氣一下都沒客氣。


    這個蘇堤和這餘大人認識?


    王縣令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特產”拿了,衙門就要立案了。


    如此一來,就算餘家最後把這些流痞打死。


    那也是和餘家無關了。


    那今日之事就是這些人活該,餘家這是在為鄉鄰排憂解難。


    “蘇大人,你門路廣,下官覺得這個餘大人很麵熟,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先前來過京城麽?”


    “來過!”


    提著燈的王縣令鬆了口氣:“那是?”


    “先前京城大水,有一個小賬房,讓工部侍郎稱讚了許久,不知道這事你還有印象沒?”


    “餘小賬房?”


    蘇堤笑了笑:“對,就是他!”


    王伴君深深吸了口氣,明明也沒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可這一轉眼當初的那個小子長這麽大了不說。


    官還這麽大了。


    “蘇大人和餘大人很熟麽?”


    “我和餘大人不熟,但我的上官和餘大人很熟,回京滿打滿算一個月,和陛下一起吃了兩頓飯!”


    蘇堤笑了笑:“所以,和陛下也很熟。”


    王伴君懂了,餘令這是京城有人,後台夠硬,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主,而且他還見過皇帝。


    這樣的人,注定前途無量。


    不行,明日得來拜會一下,不為別的,隻為當初的一麵之緣。


    隨著夜越來越深了,院子裏的臭味總算沒了。


    老葉擦了擦汗,見少東家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忍不住道:


    “少東家,今日的月亮真好看啊!”


    餘令沒好氣道:“今日初三!”


    老葉尬笑道:“哦哦哦,我這不是在想著過十五呢!”


    “你就不打算說說?”


    “說啥?”


    餘令忍著笑意道:“某個人,趕車抹眼淚,拜佛的時候對著佛像流眼淚,見人家熊家的馬車離去還掉眼淚!”


    “少東家看錯了!”


    “她叫什麽?”


    見少東家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老葉歎了口氣:


    “不該瞞著少東家,其實也沒啥,她叫霞……”


    “霞?”


    “對,明亮的晚霞!!”


    正房的門開了,昉昉伸出了腦袋,撲閃著大眼睛。


    窗戶也悄然無息的升起了一點,露出一道縫隙。


    掃落的二伯側著身子走來了,耳朵豎的高高的。


    茹讓也出門了,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茹讓咧嘴笑道:


    “看我做甚,我是讀書人,她叫霞,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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