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嘿,老少爺們嘿~~”


    “嘿!”


    餘令扶著車發出嘶吼,隨著號子落下,跟著眾人重重的齊齊的嘿了一聲。


    茹讓紅著眼,牽著馬走在最前頭深吸一口氣。


    “前麵拉穩,後麵接著,叔誒,你莫要害怕,朱家各位兄長也別怕,前麵過河,侄兒帶你過河了誒……”


    “嘿!”


    “過河跟著我誒~~”


    “嘿~”


    “我們前麵就到家~~”


    茹讓壓製心中的悲意。


    自從進了長安府地界後他就開始喊。


    過橋喊,過水喊,他的嗓子早都啞了,如今是聲音如同牛鳴,低沉而連綿不絕。


    藏著數不清的悲意。


    當地勢越來越平坦,越來越多的麥苗透著綠意。


    隨著喊聲越來越大,一支龐大的商隊突然出現在那關中的盡頭。


    無數在田地裏忙碌的人抬起頭好奇的打量著這支奇怪的隊伍。


    白布做成招魂幡,在春風中飛揚。


    人有三魂七魄,朱縣令和一十三人的朱家子嗣戰死在了長城外的荒原。


    怕他們找不到回家的路……


    所以茹讓和餘令輪流當孝子。


    走一路喊一路,希望他們跟著自己,一起回家,一起回到他們心心念的家。


    生從哪裏來,死就到哪裏去。


    魂歸故裏,落葉歸根。


    沈毅騎在馬上,一個人站在孤零零的山頭上。


    在山腳下的不遠處,還有一幫子人,好好的一個豔陽天,坐在棚子裏。


    棚子還是昨晚得信,招勞役連夜搭起來的。


    沈毅沒去湊熱鬧,這群人不喜歡自己,自己也不喜歡他們。


    互相人嫌狗厭,沈毅也懶得去自討沒趣。


    高攀喜的手有點抖。


    手指上那巨大扳指已經搓了好多圈,煩躁的心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越發的不安寧起來。


    時不時的渾身打冷顫。


    在這群官員的另一邊則是遠行隊伍的親眷。


    他們知道的少,隻知道跑商的親人要回來了,完成了這一趟長達數月的苦行。


    在今日終於要到家了。


    “爹,哥還沒到麽?”


    餘員外伸手在眼前搭了個眼簾,踮著腳遠遠地看了一眼,然後搖著頭苦笑道:


    “估摸著還得等一會兒!”


    茹慈掀開了轎子的一角,伸著脖子看了一眼,輕輕歎了口氣。


    她多想自己沒長大,這樣就能光明正大的和悶悶站在一起。


    而不是端著身份,躲在轎子裏。


    ……


    “呀嘿,老少爺們嘿,前麵拉穩,後麵使力,叔誒你莫要害怕,朱家各位兄長也別怕,前麵就到家了誒……”


    “到家了誒……”


    當招魂的喊聲傳來……


    所有前來迎接的人不由得身子一緊。


    像是身邊突然起了寒風,渾身上下頓時生滿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哥~~~”


    悶悶看到了餘令,見哥哥手舉著白幡,她突然覺得不對。


    欣喜的呼喊聲猛地落下,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高攀喜望著那一匹匹的戰馬,望著那高舉的白幡,他心裏有些發毛。


    但此刻他是主官,他必須迎上去。


    “此行萬裏,榮耀歸來,果真英雄出少年!”


    望著義正辭嚴說著場麵話的高知府,餘令深深吸了口氣。


    他此刻恨不得一個大耳光甩在他的臉上。


    “為朝廷做事,無怨!”


    高知府望著麵無表情的餘令,笑道:


    “本官在前日得到消息,已經準備好了接風洗塵宴,為諸位接風洗塵!”


    餘令厭倦這種虛偽的說話方式,伸手往後一指,大聲道:


    “此行戰馬二百匹,牛皮牛筋三百餘斤,珠寶若幹,寶石若幹,請高知府檢驗,下官準備交令!”


    “好,來人驗馬!”


    望著官吏朝著那一群戰馬走去,他們捏著鼻子繞開朱縣令的遺體。


    餘令深吸了一口氣。


    再次把心裏翻騰的殺意壓下去,躬身交令。


    這群人是讀書人,此刻卻覺得這群人是這世上最粗魯的一批人。


    驗馬的官員喜滋滋的望著身形矯健的高頭大馬。


    手賤的人掀開了最後馬車上的遮雨布,然後發出驚恐的大叫聲。


    雨布下,車駕數百個腦袋整整齊齊碼在了一起,正瞪著他們。


    茹讓猙獰的笑了笑,扯著嗓子再次大喊:


    “叔父,到家了,洗塵了~~~”


    餘令張開了雙臂,餘員外知道該自己上場了,捧著新衣服,帶著悶悶快步跑到餘令身邊,幫餘令脫掉灰撲撲的羊皮襖。


    望著黝黑的兒子……


    餘員外覺得鼻子酸的厲害。


    蘇懷瑾跳下馬,望著高攀喜笑了笑,扶著腰刀,徑直的走到高攀喜身邊,行了一禮,低聲笑道:


    “沒想到吧,我活著回來了!”


    見高攀喜故作不知露出懵懂的樣子,蘇懷瑾笑了:


    “我活了,就輪到你死了。


    等我給我的雲南老家人去信,碰到你高家人,有一個算一個,我全部弄死,這仇,世世代代。”


    高攀喜眯著眼望著蘇懷瑾,笑道:


    “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我挨打了,我家裏人要替我還手了,我或許玩不過你,輪到我爹跟你玩了!”


    蘇懷瑾翻身上馬,咬牙切齒道:


    “知府,小子先去你家咯,弄完了你,我回京後就去弄你的兒子,你的孫子。”


    吳墨陽咧著嘴,怪笑著跟著蘇懷瑾離開。


    望著這一群人騎著馬朝著長安而去,高攀喜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劉州,我要死,你也活不了,別逼我,我也想活,不把你衛所拉下來,我活不了啊。”


    茹讓望著笨手笨腳的妹妹,眼淚再次落下。


    他不敢想,若是他死了,妹妹一個人照看一個家該有多慘。


    “哥,叔父他……”


    “戰死沙場了,先前我總覺得叔父是一個愛貪小便宜,膽子小小的懦弱之人,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懦弱的人是我!”


    望著眼淚不斷往下落的妹妹。


    茹讓伸出手想給妹妹擦去眼淚,忽然發現妹妹大了。


    茹讓遺憾地垂下手


    “叔父臨走的時候跟我說了,你的親事他也安排了,今後餘令就是你的夫君,等孝期過後我親自給你安排婚事!”


    茹慈猛的抬起頭,忍不住的哭出了聲。


    這個人,庇佑自己長大,庇佑了一輩子,臨死之前還忘不了自己的婚事。


    “叔父,侄女來晚了,來送你了。”


    茹慈痛哭著,奔向了車駕,其餘朱家人也是哭聲動天。


    活著離開家,冰冷的回來,短短數月,陰陽兩隔,自此永不相見。


    換好衣衫的餘令爬上了山頭,望著笑眯眯的南宮,餘令深深地一禮:


    “多謝先生派人一路庇護。”


    這是對自己好的人。


    他讓顧全護了自己一路。


    南宮笑著擺擺手:


    “好生休息,不久之後宮裏一定會來旨意,今年年底你可能要和我一起回京,萬歲爺可能會見你!”


    餘令再次行禮。


    “先生,煤石能不能多給小子一些,讓小子來全權售賣,該給您老的,小子一分不少。”


    沈毅眯著眼,淡淡道:“這點不夠你家吃穿用度麽?”


    餘令再次彎下腰:“晚輩之前答應了長者,要替他多養一點他族裏不成器的子嗣。”


    “朱沐是麽?”


    “是!”


    “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去吧,去吧.....”


    餘令再行一禮,快步跑開。


    沈毅笑了笑,望了一眼遠處的高知府。


    笑容沒變,可笑意卻變得陰冷了起來,伸手朝著高攀喜一指:


    “全!”


    “在!”


    “我懷疑高府有白蓮教餘孽,帶人抄之。


    記住,勢必找出白蓮餘孽,陛下要看,也要給長安百官一個交代!”


    “是!”


    “長安這邊結束,再去武功拿掉劉州的官帽,等待兵部的發落!”


    顧全喃喃道:


    “主子,沒證據啊!”


    “愚蠢,我們辦事需要證據麽,痛打落水狗的機會,我們自然要跟緊了,不做,拱手讓給別人?”


    “給誰?”


    沈毅深吸一口氣:


    “全,陛下年紀大了,每一次舊去新上那都是人頭滾滾,我們東廠要站隊了!”


    顧全懂了,東廠要有人提前去太子那邊了。


    雖然這件事說出來很不好,也犯忌諱,但必須要做。


    就跟賭桌上一樣,要押寶了,不押,等太子上位,勢必要清算。


    官員跟著馬群慌忙散去,他們害怕和死人待在一起。


    總覺得晦氣。


    沒有人知道,長安官場的地震要來了,大清洗馬上就開始了。


    雖說隻是辦一個知府,但知府一倒……


    跟著他的所有人官員都得倒。


    錦衣衛不懂什麽是仁慈。


    自從英宗年間擔任錦衣衛指揮使的馬順被文官打死之後,錦衣衛和文官之間的怨恨已經化不開了。


    午門血案裏誰對誰錯不管。


    但錦衣衛裏最大的官員指揮使被活活打死,這就等於在錦衣衛頭上拉了一泡屎。


    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望著餘令和茹讓拉著朱縣令的屍體離開,顧全輕輕歎了口氣。


    又一個有骨氣的朱家人離去了。


    到了家,餘令並未閑著,開始忙著朱縣令死後的大事,餘令打算等朱縣令入土之後再去忙其他的。


    不這麽做,心永遠都安靜不下來。


    ……


    在宮裏,隨著榆林衛把河套的消息送回京城,東廠和錦衣衛密信所寫之事得到了佐證。


    “前河套燒死之人超過兩千,水草豐美之地成了野火肆掠之地,各部之間趁著間隙竟然打了起來。”


    “這個餘令厲害啊,真厲害啊,萬歲爺說他是咱大明的霍去病,萬歲爺是真開心啊,昨晚吃了一個烤羊腿。”


    “幹爹,吃羊腿就是開心麽?”


    曹化淳眯著眼笑道:


    “老虎啊,記著,陛下吃的是烤羊腿,這就是門道。”


    “知道了,也記住了!”


    “英雄出少年啊,三渡黃河,三渡黃河,真是好魄力,好膽氣.....”


    “老虎啊,萬歲爺發話了,準備讓這餘令進宮來,讓他親自講如何三渡黃河。”


    聽著曹公的喃喃自語,小老虎腰杆緩緩直了起來,嘴角的笑容想壓都壓不住。


    榆林衛的信他也收到了,小餘令親自給他寫的信。


    想著信裏小餘令的調侃,小老虎滿心的驕傲。


    “哥,今後你若去草原記得報我的名字,那裏我熟人多.....”


    小老虎看到這句話想了很久,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小餘令都認識了誰。


    直到想到了烤羊腿。


    熟人多?


    那確實是多,燒死了兩千多。


    這是真的熟人多。


    (願大家端午安康,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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