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淳九年二月廿七,瓊州南岸的雨林像口沸騰的綠鍋。


    周益踩著腐葉前進,靴底碾過不知名的漿果,紫黑色汁液濺在綁腿上,像極了元軍的毒箭。十二艘福船停靠在隱蔽的海灣,船身覆蓋著從南洋帶來的棕櫚葉,遠遠看去隻是片普通的礁石。他摸了摸腰間的火銃,銃身還帶著體溫,昨夜他剛用鯊魚油擦拭過,扳機處刻著 “忍” 字 —— 那是南宮雲用匕首刻的。


    “小心!”


    警告聲被破空的銳響撕裂。一支竹箭擦著周益耳際飛過,尾羽上的紅藍羽毛在陽光下劃出妖異的弧線。他猛地伏地,鼻尖嗅到淡淡苦味 —— 是見血封喉的毒。身後傳來悶哼,年輕士兵張大嘴巴想喊,卻發不出聲音,脖頸迅速爬上青黑色紋路,抽搐著抓住周益的褲腳,瞳孔裏映著雨林中晃動的黑影:“頭兒… 我不想死在這野人堆裏…”


    “阿虎!” 劉三怒吼著舉起火銃,卻被周益按住槍口。雨林深處傳來藤蔓晃動的沙沙聲,無數雙眼睛藏在葉片後,像一群等待撕咬獵物的野獸。燕紅葉已經躍上樹幹,柳葉刀在掌心轉出冷光,刀刃即將砍斷擋路的藤蔓時,周益的手突然扣住她手腕:“他們隻是保衛家園,和我們一樣。”


    她轉頭看他,目光落在他解下的頭盔上 —— 那頭染血的白發在綠蔭間格外刺目,穿越時的驚變讓青絲成雪,此刻卻像麵不戰而降的白旗。燕紅葉咬了咬牙,收起刀,從腰間扯下火銃塞進樹葉裏。周益站起身,攤開雙手,掌心的老繭和虎口的疤痕清晰可見,那是握槍握舵磨出的印記。


    “我們是宋人,被元狗追著逃到這兒。” 他用盡量緩慢的語速說,聲音混著海風的沙啞,“不想搶你們的土地,隻想找個地方種糧食、打元狗。” 回應他的是一聲低沉的呼嘯,一支短矛從三丈外擲來,擦著他臉頰釘入樹幹,矛尾係著半塊碎瓷 —— 青白釉色,纏枝蓮紋,是南宋景德鎮的貢品。


    南宮雲突然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發白。周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名獵頭族戰士背著的箭筒裏,滾出幾枚風幹的耳朵,穿孔處還掛著漢式耳環。劉三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手按在腰間刀柄上。周益卻彎腰撿起耳朵,泥土粘在上麵,他用指尖輕輕拂去,像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然後蹲下,將耳朵埋進濕潤的沙土:“把仇恨種在土裏,才能長出和平。”


    雨林突然安靜下來,隻有雨滴從葉尖墜落的聲響。周益抬頭,看見獵頭族長老從樹影中走出,他赤裸的上身繪著紅色藤紋,脖頸掛著串人牙項鏈,腰間卻懸著個漢式皮袋,露出半卷竹簡的邊角。長老走到短矛旁,伸手撫摸矛尾的碎瓷,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 —— 那是認出故物的光。


    “漢人… 皇帝…” 他開口,漢語生澀如石子摩擦,“臨安… 見過。”


    周益心中一震。臨安,那個繁華至極卻已淪陷的都城,此刻竟以碎瓷的形式,出現在這南疆雨林。他想起穿越前在臨安博物館見過的同款瓷器,講解員說那是 “海上絲綢之路的見證”,如今卻成了兩個文明相遇的信物。


    “長老去過臨安?” 他問,盡量讓聲音柔和,“那裏… 現在被元狗占了。我們逃出來,就是為了不讓元狗糟蹋更多地方。” 長老盯著他的白發,忽然伸手,指尖掠過他額角的傷疤。燕紅葉渾身肌肉緊繃,卻看見周益一動不動,任由那粗糙的手指劃過傷口。


    “海天… 君。” 長老突然開口,用黎族語說了句什麽,身後的戰士們發出低低的驚呼。周益聽不懂,但看見他們放下了弓箭,有人甚至露出敬畏的神色。長老從皮袋裏摸出半塊椰幹,遞給周益,椰幹上還沾著細小的沙粒。


    “吃。” 他說,“黎人… 不殺海天君。”


    周益接過椰幹,咬下時嚐到海風的鹹和陽光的甜。南宮雲遞來水壺,他卻搖了搖頭,當著長老的麵將椰幹掰成兩半,遞給燕紅葉。她一愣,隨即接過,咬下時睫毛顫動 —— 這是黎族表示 “共食同生” 的禮節,她在西夏時曾見過黨項人這麽做。


    雨林深處傳來孩童的笑聲,一個黎族小女孩從樹後探出頭,望著燕紅葉腰間的透骨釘,眼睛亮晶晶的。周益笑了,從兜裏摸出塊壓縮餅幹,掰碎了放在掌心。小女孩看看長老,又看看他,終於鼓起勇氣跑過來,指尖觸到餅幹時,像被燙到般縮回手,卻在嚐到甜味後咯咯笑起來。


    “她叫阿椰。” 長老說,語氣第一次有了溫度,“她爹… 十年前被漢人商隊殺了。” 周益一怔,看見阿椰脖子上掛著串貝殼項鏈,其中一枚貝殼上有道刀痕 —— 那是砍殺的痕跡。他忽然想起二牛的家書,想起那些死在戰亂中的無辜者,喉嚨像塞了團海藻。


    “我們不會成為那樣的漢人。” 他說,將相機從胸前暗袋取出,鏡頭對著阿椰。小女孩驚呼著躲到長老身後,卻又好奇地張望。周益按下快門,閃光燈亮起的瞬間,長老下意識後退半步,戰士們舉起弓箭,卻見周益展示著相機屏幕 —— 上麵映著阿椰瞪圓眼睛的模樣,嘴角還沾著餅幹屑。


    “這是… 雷光鏡?” 長老伸手想摸,又猛地縮回,“黎人傳說… 海天君手持雷光鏡,能照見人的靈魂。” 周益笑了,將相機遞給阿椰,小女孩猶豫著接過,指尖撫過鏡頭,忽然指著屏幕裏的自己笑:“像… 阿椰!”


    雨林的陽光穿過葉片,在周益白發上灑下斑駁光影。他看著獵頭族戰士們圍過來,好奇地打量相機,有人伸手觸碰他的白發,有人用黎族語低聲交談,忽然覺得眼眶發酸 —— 這些被中原稱為 “野人” 的人,眼底有著和他的士兵一樣的光,對生的渴望,對和平的向往。


    “長老,” 他說,“我們有能噴火的鐵管子,有能炸碎石頭的雷火。但我們不想用這些對付你們 —— 我們想用來對付元狗。” 他指向北方,仿佛能透過雨林看見元軍的旗幟,“如果你們願意,我們可以一起種地,一起打元狗。等打完了… 我們各過各的日子。”


    長老沉默許久,忽然轉身,從一名戰士手中接過竹弓,折斷弓弦,扔在周益腳邊。然後他彎腰,在泥土上畫出瓊州的輪廓,用手指點了點雨林,又點了點海岸:“黎人… 守山。漢人… 守海。元狗… 敢來,一起殺。”


    周益伸出手,掌心向上,這是漢人表示信任的手勢。長老愣了愣,終於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周益虎口的疤痕,像兩塊曆經風雨的石頭,終於在亂世中碰撞出火花。


    雨林再次響起鳥鳴,這次不再是警告,而是某種歡迎的調子。阿椰扯了扯周益的褲腳,指著相機笑:“再照… 阿椰!” 他蹲下身,鏡頭裏映出小女孩天真的臉,和遠處戰士們放下的弓箭。快門聲響起時,他聽見燕紅葉在身後低語:“頭兒,你頭發上有片葉子。”


    他伸手摘下葉子,看見葉麵上停著隻綠色的螳螂,翅膀透明如琉璃。遠處,南宮雲正在和黎族戰士比劃著什麽,張老蹲在地上,用樹枝畫著火銃的結構圖。海風穿過雨林,帶來鹹澀的氣息,卻也帶來一絲清甜 —— 那是椰子花的味道。


    周益站起身,望著密不透風的雨林,忽然覺得這裏不再是陌生的死地,而是片充滿可能的土地。他摸了摸相機,鏡頭裏映出自己的臉,白發在風中揚起,像麵旗幟。


    “阿虎,” 他對著泥土輕聲說,“你看,我們沒被當野人殺。以後啊… 咱們要讓所有人知道,不管是漢人還是黎人,都該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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