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淳九年三月,瓊州的陽光像把金色的刀,劈開雨林的濃綠。


    周益握緊相機的手心裏全是汗,鏡頭的金屬邊框烙著掌心的紋路。三十步外,獵頭族戰士們舉著削尖的竹竿逼近,竹尖塗著黑紅相間的毒漆,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他們臉上畫著猙獰的藤紋,腳踝纏著野豬牙串,每一步都踩斷地麵的蕨類植物,發出細碎的脆響。


    “頭兒,他們眼神不對。” 燕紅葉低聲說,左手按在藏著透骨釘的靴筒上,右手卻悄悄將火銃零件塞進身後的腐葉堆。周益看見她肩頭的火銃疤痕在汗水下泛著粉紅,那是去年對抗西夏時留下的 —— 當時她為保護火器圖紙,硬生生用身體擋住火銃炸膛的碎片。


    酋長站在戰士們身後,脖子上的人牙項鏈隨呼吸晃動。他腰間的漢式皮袋裏,半卷竹簡露出更多 —— 周益認出那是《詩經?小雅》的殘頁,邊緣有蟲蛀的痕跡,不知被多少雙手翻過。


    陽光突然穿透雲層,在周益臉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攝影論壇看過的帖子 —— 用相機鏡頭當凸透鏡生火。掌心一動,他舉起相機,調整角度,讓陽光通過鏡頭聚焦在酋長胸口的藤紋彩繪上。


    一道豆大的光斑驟然出現,在赭色油彩上灼出青煙。酋長驚退半步,伸手去摸胸口,卻見光斑隨他移動,像隻金色的小蟲,死死叮在皮膚上。戰士們發出恐懼的低呼,有人丟掉竹竿,跪在地上搗蒜般磕頭,有人用黎族語尖叫:“雷神之眼!雷神之眼!”


    “我們帶來雷雨的火種!” 燕紅葉趁機用苗語大喊,聲音清亮如號角。她扯開左襟,露出肩頭猙獰的火銃疤痕,那疤痕呈放射狀,中心焦黑,邊緣泛紅,像朵永不凋謝的惡之花。“看!這是雷火淬煉的印記!”


    幾個年輕戰士驚呼著捂住嘴。酋長盯著她的疤痕,忽然想起族中老巫的預言:“當雷神之女帶著火的傷痕降臨,海天鎖鏈將劈開霧靄。”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周益腰間的相機掛繩上 —— 那是用現代傘繩編織的,繩結樣式竟與黎族祖祖輩輩口耳相傳的 “海天鎖鏈” 分毫不差,傳說中,那是雷神用來鎖住南海蛟龍的寶物。


    “海天君…” 酋長喃喃開口,突然單膝跪地,手撫胸口藤紋,“黎人… 見過鎖鏈圖騰。祖先說,它會帶來雷火,焚盡世間不公。” 戰士們見狀,紛紛效仿,竹林般跪倒在泥地裏,竹竿觸地,發出整齊的輕響。


    周益鬆了口氣,相機鏡頭的光斑隨之晃動。他彎腰扶起酋長,傘繩掛繩掃過對方手背,觸感堅韌如藤。“我們不是神,” 他說,聲音放得輕柔,“隻是想和你們一起活下去的人。” 酋長抬頭,看見他眼中的血絲,和自己熬夜守獵時的模樣一模一樣。


    二牛的笑聲突然打破緊張。周益轉頭,看見這個憨厚的士兵正蹲在一棵棕櫚樹下,把隨身的牛肉幹掰成小塊,遞給躲在樹後的黎族小孩。那孩子約莫五六歲,臉上畫著稚拙的蛇紋,此刻正瞪著眼睛,盯著二牛手裏的肉幹。


    “吃吧,小老弟。” 二牛咧嘴笑,露出缺了顆牙的縫隙,“咱老家鬧饑荒時,俺娘就用這玩意兒哄俺和鐵牛哥。” 小孩看看酋長,見他微微點頭,才小心翼翼接過肉幹,咬下時眼睛突然亮了,含糊不清地用黎族語喊:“甜!像椰棗!”


    其他小孩聽見動靜,也從蕨類植物中鑽出來,髒兮兮的小手伸向二牛。二牛索性把整袋牛肉幹倒在掌心,任由他們爭搶,自己則撿起個掉在地上的椰子,用匕首劈開,仰頭灌椰汁,喉結滾動間,嘴角流下白色的汁液:“這破地方,比咱們老家的鹽堿地強多了!”


    燕紅葉忍不住笑了,用苗語對小孩們說:“他叫二牛,以後你們可以叫他‘椰棗哥’。” 孩子們奶聲奶氣地重複 “椰棗哥”,二牛撓著頭傻笑,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木鱉果。


    酋長看著這一幕,忽然伸手取下脖子上的人牙項鏈,遞給周益:“海天君,黎人信你。但要進部落,得用雷火換。” 周益挑眉,酋長指了指他手中的相機:“用雷光鏡,給黎人照張魂。”


    周益恍然大悟,想起黎族 “攝魂鏡” 的傳說 —— 巫師用銅鏡收取人的魂魄,以驅邪治病。他點點頭,示意酋長召集族人。戰士們敲響木鼓,不多時,雨林深處湧出更多黎人,有背著竹簍的婦人,有拄著拐杖的老人,還有腰間掛著小弓箭的少年。


    “大家站近些。” 周益說,退後幾步,舉起相機。陽光穿過樹葉,在人群中灑下斑駁光影,黎族婦人的銀飾叮當作響,老人臉上的皺紋裏嵌著歲月的痕跡,少年們握著竹竿的手背上,新傷疊著舊傷。


    快門聲響起,閃光燈亮起的瞬間,人群中響起驚呼,有小孩躲進母親懷裏,有老人對著相機畫十字。周益展示相機屏幕,上麵映著一張充滿好奇與敬畏的臉 —— 那是酋長的側臉,人牙項鏈在胸前劃出粗獷的弧線,眼中倒映著鏡頭的光。


    “這是… 我們?” 酋長伸手觸碰屏幕,像在觸碰水麵,“魂被雷光照住了,就不會被山鬼勾走。” 周益笑了,將相機遞給隨行的黎族少年:“以後你們想看魂,就來找我。” 少年們發出興奮的歡呼,簇擁著相機跑開,像一群掠過竹林的小鳥。


    雨林的風帶來遠處的濤聲,周益忽然想起崖山的巨浪,和此刻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燕紅葉走到他身邊,重新係好衣襟,指尖不經意間掠過他腰間的傘繩掛繩:“頭兒,這玩意兒倒像是給你量身定製的。”


    “或許吧。” 周益望著酋長帶領族人清理竹矛上的毒漆,二牛正教黎族小孩用貝殼打水漂,南宮雲在和長老比劃著什麽,張老蹲在一旁觀察黎族的竹製陷阱,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頭兒!” 二牛突然喊,舉起半顆椰子,“椰棗哥請你喝椰汁!比元狗的馬尿好喝多了!”


    周益笑著接過椰子,仰頭灌下,清甜的椰汁混著陽光的味道,順著喉嚨滑進胃裏,暖融融的。他摸了摸相機,鏡頭裏映出自己的笑容 —— 這是自崖山之後,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笑。


    酋長走來,遞給他一根編織精美的藤條腰帶,上麵用貝殼嵌著 “海天君” 的黎族文字。“今晚月升時,來喝黎王酒。” 他說,“黎人會把最好的木薯酒,敬給帶來雷光的人。”


    周益點頭,將腰帶係在腰間,傘繩掛繩與藤條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遠處,夕陽正將雨林染成琥珀色,黎族小孩的笑聲此起彼伏,二牛的憨厚嗓音混著黎族歌謠,在暮色中飄蕩。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蘇月常說的話:“攝影的意義,就是把瞬間變成永恒。” 此刻,他握著相機,看著身邊放下武器的戰士、分享食物的士兵、好奇的孩童,知道自己正在創造另一種永恒 —— 不是用鏡頭,而是用血肉之軀,在這亂世中,為文明的存續,按下生命的快門。


    月升時分,木鼓聲準時響起。周益握緊相機,走向火光搖曳的黎族部落,身後,燕紅葉的柳葉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卻也鍍上一層溫暖的火色。


    這一晚,南海的風會記住,一群被命運拋到天涯的人,如何用雷光與微笑,在獵頭族的竹樓下,埋下一顆名叫 “希望” 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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