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年沒有說話,他隻是坐在了沙發上,拿起碳果,用手掌抹掉水珠後,就往嘴裏塞。


    他完全沒有理會坐在沙發上的廖文傑,像是沒聽到也沒看到這個青年似的。


    “喂喂喂?餘小哥在嗎?”


    廖文傑像是受不了餘年的冷暴力,整個人往餘年那邊貼去。


    “別那麽冷漠嘛,人家好怕怕。”


    在感受到耳邊的吐息之後,餘年終於忍無可忍,將廖文傑一巴掌推開。


    “你要是閑得蛋疼,就自己玩去,別來煩我。”


    “嘖嘖嘖,餘小哥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啊。”


    聽到這句話,餘年終於抬起了頭瞥了一眼那個翹起二郎腿的青年,又再次低下頭,吃著手中的水果。


    “有什麽事,說。”


    “嘖。在顧影寒的麵前裝作不認識就算了,現在人家都睡著了也要裝?”


    餘年最後還是抬起了頭,他麵無表情的看著廖文傑,沒露出任何異樣。


    就好像他們以前是真的認識。


    也許並不認識?


    不過他現在是真正的認識十三席了。


    在這之前,他在現實裏也好,那些記憶碎片中也罷,都從未清楚的知道這位十三席完整的名字。


    除了一個像是昵稱般的“小寒”以外,就一無所知了。


    像是遠房親戚家的小孩,你往往隻能記住他們的小名,卻從未清楚的知道他們完整的名字。


    不過,顧影寒?


    這確實是個還不錯的名字,就是聽起來淩冽了一些。


    但也很適合這個女孩。


    “切,還是跟以前一樣裝。”


    餘年不再理會青年的嘲諷,他擦了擦手,站起身走進房間,等到他出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張毛毯。


    他小心翼翼的將毛毯蓋在了女孩身上,順便將她一把抱起。


    嗯,也挺輕的。比他想象中的要輕得很多。


    似乎比祝晴柔還要輕,可她們的身材都差不多啊?


    為什麽呢?


    餘年垂下頭看了女孩的睡顏一眼,明明剛剛那麽凶狠,還揚言要把他殺掉,可現在卻像是個小孩一樣蜷縮著身子。


    在確認她不會醒來之後,餘年把她放到了沙發上,在這期間,廖文傑沒再多說任何一句話。餘年坐回原位,又拿起了一個碳果往嘴裏塞。


    “說吧,什麽事。”


    “那段曆史我已經刪掉了。


    所以,這個世界上除了那些當事人,不會再有人有機會知道那些年裏你做了什麽。


    不過......”


    “不過?”


    廖文傑低下頭,臉上表情變換,現在看起來有些陰翳。


    黑色的瞳孔中似乎閃過了些許殷紅。


    最後,整個人的氣息低落下來,他麵上帶著苦澀,好像剛剛陰翳以及瞳孔中的異變都不曾存在。


    餘年從未見過這樣萎靡的氣息出現在活人的身上。


    好像一不注意,眼前的這個青年就要死掉了一樣,比街邊的流浪狗都要可憐。


    但餘年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這個青年麵色不斷變化,然後麵無表情的抹了抹嘴角的果汁。


    “她死了。”


    廖文傑抬起臉,露出一副難以形容的表情,像是悲傷,又像是苦澀。


    “我沒能找到她的死因。”


    “所以這就是你來到燧人的原因?”


    “對。”


    猜對了。


    餘年在心裏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麽樣,他暫時不希望對方將對話的節奏把握住。


    畢竟他對眼前這位是真沒什麽印象,他沒在那些記憶碎片中看到過這位的身影。


    在沒記起是不是有什麽恩怨之前,餘年不希望把任何談話節奏都交給對方。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


    在陌生人麵前,牢牢的把握住談話的節奏。


    不過現在他大概猜到了眼前的這位青年是為何而來。


    餘年低下頭看向趴在沙發上蜷縮著身子的女孩,她的呼吸很均勻,嘴角似乎還微微勾起。


    或許她做的是個好夢。


    而且沒推斷錯的話,廖文傑口中說的死掉的人,就是顧語嫣。


    “遇到你,倒是意外之喜。這些年,你音訊全無,現在又突然現身,是因為找到答案了?”


    “也許吧。”


    餘年頓了頓,瞥了一眼顧影寒,確認對方沒有醒來的意思,沉默了幾分鍾,抬眼與廖文傑的目光交匯,終於還是繼續開口。


    “具體情況。”


    “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呢?”


    廖文傑像是放棄了,整個人靠向了沙發,他仰起頭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緩緩開口。


    “具體的情況沒人知道,我隻看見她在我麵前崩壞成了血肉,然後消散在了空氣裏。”


    說完這句話,他就沒再開口,房裏開始沉默下來,好像都能聽到顧影寒那細小的鼾聲了。


    “她不是已經不會被汙染了嗎?”


    良久,青年終於繼續開口,他扭過頭看向餘年,似乎是想從他這裏找到答案。


    可餘年怎麽可能知道答案呢?他連那些記憶都回想起得少,更別說這種連當事人都說不清楚的事了。


    所以,餘年什麽都沒說,他的目光低垂,然後微微搖了搖頭。


    青年的臉上掛起苦澀的笑容。


    “我來這裏是來完成遺願的,她在百年前曾將一部分的靈魂割給了我。”


    他看著沙發上蜷縮著身體的女孩,輕輕開口。


    “她說,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希望能在夢裏再和她妹妹再見一麵。”


    “不過,她沒說要跟你見一麵。你這個救命恩人再加上半個父親做得可真失敗。”


    談到這個,青年似乎恢複了情緒,他有些戲謔的看著餘年。


    不過很可惜,餘年沒能露出他想要看到的表情。


    “而且,昨天的那杯酒裏,不是有一個她留下來的預知夢嗎?為什麽還能搞得那麽狼狽?


    就算散盡命火也不至於這樣吧?”


    散盡命火?


    餘年敏銳的抓住了一個關鍵詞,他似乎又了解到了過去的自己一分。


    “你話真多。”


    但餘年並沒有露出馬腳,他沒有理會廖文傑有些古怪的表情,而是盡力模仿記憶中的自己。


    嘖。


    廖文傑咂嘴,他重新恢複了吊兒郎當的一麵,好像剛剛氣息萎靡到快要死掉的人不是他。


    “算了,不打擾你們見麵了。真沒意思。


    碰上你們這些人,算我倒黴。”


    他大手一揮,身影在沙發上消失了,隻餘下了一個粉紅色的荷包留在原地。


    隨後,餘年就看見空氣中緩緩勾勒出了一個女子的形狀。


    與顧影寒的模樣有幾分相似,而且比起顧影寒操控的那個“顧語嫣”看起來要成熟不少。


    女子的身形很淡,比起幽靈小姐要更透明,如果不是現在的光線剛剛好,不是很亮也不是很暗,可能都沒辦法看清女子的身形。


    “好久不見,餘年。”


    餘年有些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他明明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偏偏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能不斷的張合嘴。


    最後說出了一句,“好久不見。”


    女子對餘年的反應並不意外,反倒是將目光移向餘年的身旁。


    “你找到她了?”


    餘年順著女子的目光看去,原來是幽靈小姐。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顯出了身形,現在正端坐在沙發上,看著漂浮在空中的女子。


    兩個“幽靈”就這樣,像是跨越了時空一般,她們的目光交匯在了一起。


    餘年並沒有做出回答,他有些沉默。


    當然,顧語嫣也沒有過多在意那隻幽靈,她將目光轉回餘年身上。


    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像是有些不忍說出真相。


    但她最後還是開口了。


    “餘年,你還是沒找到她。”


    ?


    什麽意思?


    餘年剛想開口詢問,就被顧語嫣用眼神打斷。


    “先聽我說完吧,餘年。


    我算過了很多次未來,但無論是哪一條線,他們都指向了同一個結局。


    我現在能很肯定的告訴你。


    你想要做到的事,太難了。


    我不清楚你現在是不是通過選擇遺忘一些過去的事來躲避祂們的感知。


    但是,我很明確的告訴你,這次,也許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無論是星空深處,還是時光長河的上遊,祂們的腳步變得更快了。”


    顧語嫣並沒有靠近餘年,她忍住了想要像過去一樣撒嬌的欲望,她曾經在想,要是再次跟餘年見麵,她會不會變得更成熟一些呢?


    但是現在看來,好像並沒有。


    “所以,餘年。你要更小心,更謹慎。”


    顧語嫣的目光像是能鑿穿餘年的靈魂。


    “不過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了。


    餘年,在這最後,我再送你一個禮物吧。”


    顧語嫣嘴角彎起了微乎其微的弧度,露出在半透明的身軀下更難以察覺的微笑。


    但餘年還是捕捉到了,那個微笑是苦澀的,是悲傷的,是不知所措的。


    為什麽不知所措呢?


    餘年莫名的覺得難受,他想開口說些什麽,但卻被手背上的冰涼打斷。


    是幽靈小姐。


    幽靈小姐的手覆上了餘年的手背,她的目光就這樣打落在餘年身上,最後對著他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餘年什麽都不該說才對,隻有那個淡漠的餘年才是顧語嫣記憶裏的餘年啊。


    那個餘年不應該露出太多的情緒,他應該始終保持悲傷,始終維持著淡漠的臉。


    不過,顧語嫣早就該察覺到了吧?


    眼前的餘年,不記得她了。


    是的,關於所有的,包括顧語嫣的記憶,都不存在了。


    它被某個過去的人殘忍的抹去,不再留下任何痕跡。


    這很殘忍。


    特別是對於一個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年,而且隨時可能會消散的靈魂來說,這真的很殘忍。


    所以,顧語嫣就這樣,飄到了餘年的麵前。


    在餘年反應過來之前,她抱住了青年,隻是這一次不是像過去一樣撒嬌。


    在她消散前,她對著另一個幽靈少女輕輕的說道。


    “謝謝。”


    但餘年沒能聽清,因為在他的世界裏隻剩下了一地的墓碑,以及一片暗紅色的土地。


    他拿著一朵白菊站在了一個墓碑前。


    有一個名字正在墓碑上浮現。


    還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我看見了一個少女粉紅色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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