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蘭回來的時候,張鐵軍他們已經進廠房裏麵去了。


    他還真不是出去喝酒,誰大上午的喝酒啊?他是去區裏辦點私事兒,接到電話打了輛車就往回跑。


    “你看準了嗎?”


    “看準啦,都問了十遍了,我又不瞎。”把小柳給問的不耐煩了直接懟他:“張鐵軍帶過來的,人家現在是啥身份?”


    “老張家這小子現在是真能行了,去哪想去你說。”蘭主任搖了搖頭:“要說原來我和他爸關係還是相當不錯的,在一起待過好幾年。”


    “他現在是多大官?在哪?”小柳小聲問。


    “具體的咱們去哪知道去?反正不小,我聽咱們李書記說過一嘴,”蘭主任咂吧咂吧嘴:“反正在京城,管著工業農業的。”


    “真能耐,你說他托附到誰了呢?”


    “屁話,到那個層次托附誰去?你以為在咱們車間呐?那就是個人能耐被誰相中了,別的都不好使。老張這輩子是行了。”


    “你不去車間哪?”


    “我這還去哪找去?算了,我在這等著吧,一會出來了見見麵兒。”


    “你不和他爸關係好嗎?讓他給你說說去公司幹點啥。”


    “可得了,現在這就挺好,混幾年一退回家養老,還折騰啥?你這是盼著我趕緊走唄?”


    “不稀得搭理你。”小柳翻了個白眼兒,老蘭就嘿嘿樂。


    ……


    “我原來就在上麵這個崗位,這裏算是整個車間最舒服的地方了,也不累,就是擔責任,夜班也不能睡覺。”


    張鐵軍帶著張書記和張廠長順著一三九皮帶上了一四零礦槽:“慢點走哈,腳踩穩,這地方冷不丁走容易暈頭。


    別靠皮帶太近,扶著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這皮帶隨時都會啟動,那個聲音挺大的,估計得嚇一跳。”


    張書記扶著牆回頭往下麵看了看:“在外麵沒感覺什麽,這麽一走,確實是不容易,太危險了。”


    張廠長也是頭回來這種地方,在一邊點頭:“這怎麽連個護欄都沒有?這要是轉起來確實是太危險了,這麽看著都嚇人。”


    “整個廠,”張鐵軍說:“所有的皮帶道都沒有護欄,所有的,不管是地上的還是地下的。等一會兒我帶你們去看看老廠地下,


    和那邊一比你們都得感覺這邊寬的都像大馬路似的,就六七十公分,我們就是這麽幹活。”


    因為沒轉車,口罩都是拿在手裏的,這樣說話方便。


    其實即便沒轉車,皮帶道裏也還是有粉塵的,呼吸還是會有很強的顆粒感,不過偶爾這麽一下到是沒有什麽問題,也不會對人體造成什麽影響。


    矽肺的形成沒有這麽快,那就有點太嚇人了。


    走了一半張書記伸手想去摸摸皮帶,被張鐵軍一把抓住:“你是真沒下過現場啊,這個動作是作死你知道不?”


    “有這麽嚴重嗎?”老張明顯有點不信,感覺就算是在我摸的時候轉起來了那也應該是足夠反應的,抬手又不需要多少時間。


    “比你想象的嚴重一萬倍,你是不是感覺手一抬就沒事了?要是真轉起來你根本就沒有抬手的機會,也抬不起來。”


    “真的假的?”


    “你感覺員工操作守則裏為什麽會有這麽一條?那都是用人命換出來的經驗,在這地方最不可能的事兒就是受傷。”


    “為啥?”張廠長本來也是想伸手的,看張鐵軍反應這麽大沒敢,小手指頭在那蠢蠢欲動。


    “因為必死。這裏還規定女職工不準留長發男職工衣服不準敞懷,隻要有幾根頭發絲絞進去人就沒了,衣服刮上就完。


    是不是感覺不可思議?但這是真的。


    機器的速度人根本反應不過來,零點幾秒就已經把人扯上去了,除非你的力氣能比電動機大幾倍。


    前幾年有個女職工洗完頭就沒戴帽子,感覺應該沒事兒,結果風一吹頭發絲飄進了轉輥,”張鐵軍指了指托輥給他們看。


    “那天幸虧是現場還有別人,三四個大老爺們抱著她往外拽,把頭皮都撕掉了才算把人救了下來。


    但那是例外,平時皮帶道裏都是一個人,最多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眼看著死。”


    “跳下來不就行了?”張廠長感覺這說的有點誇張了,怎麽能反應不過來呢?


    “關鍵是到了上麵站都站不起來,別說站,坐都坐不起來,你沒有借力的地方,你以為那些死掉的人都是傻子嗎?


    哪一個不是身體棒力氣大的?


    在這地方工作的人就沒有一個力氣小的,五十多歲一身腱子肉扛個一兩百斤輕輕鬆鬆。”


    突然好像哪裏吹過來一股風,就那麽一瞬,皮帶上麵有粉塵落了下來,張鐵軍抬手招呼:“靠牆扶穩,口罩捂上。”


    幾個安保員伸手把張書記和張廠長扶好盡量靠向牆壁,走在前麵的小峰也把口罩捂到口鼻上,衝張鐵軍豎了豎大拇指。


    吱——嗯~嗚~,↗~↗


    一聲短暫尖銳淩厲的嘶鳴,震耳欲聾,整條皮帶猛的一震,隨即嘩嘩的轉動起來。


    緊接著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更大的聲音轟鳴起來,就感覺頭上腳下都在震動,晃動,瞬間煙灰四起,粉塵就彌漫了整個空間。


    皮帶道裏其實還好,夏天所有的窗子都是打開的,不管是噪音還是粉塵都比下麵廠房裏能低了好幾倍。


    也就是幾分鍾,一股海浪一樣密集暴躁的巨大嘩聲從下麵湧了上來。


    張鐵軍用手勢問了一下小峰:你不用回崗位上?


    小峰搖搖頭表示沒事兒,張鐵軍點點頭,比劃著大家捂好口罩往上麵走。這個時候就不能說話了,說了也聽不見。


    這猛的一下把張書記和張廠長都給嚇了一跳,要不是安保員扶著還真不一定能站穩,兩個人互相看了看,眼神裏都有些驚駭。


    皮帶道運轉起來以後就沒有什麽噪音了,耳朵裏隻剩下來破碎機的轟鳴和礦石擊打漏嘴的嘩嘩聲。


    轉動的皮帶道給人的那種感覺和靜止的時候就完全不一樣了,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


    “別盯著看。”張鐵軍拿開口罩喊了一聲。工人在廠裏那是習慣了,想怎麽看就怎麽看,像他們這種從來沒經曆過的盯著看會頭暈站不穩。


    好在這邊人行道有那麽寬,安保員扶著老兩位跟在張鐵軍和小峰後麵慢慢往上走,越往上噪音越小。上麵風大,粉塵也少了。


    爬到皮帶道上頭,繞過巨大的漏鬥,順著鐵板焊的梯子下來,鑽過一四零皮帶機的護欄從後麵繞出來,眼前頓時一寬。


    離開漏嘴這裏,礦槽上麵幾乎就沒有什麽大的噪音了,偶爾皮帶托輥發出幾聲尖叫。


    上麵粉塵也小,感覺像沒有似的,但實際上是錯覺。


    小廣捂著口罩從卸料車那邊往休息室走,遠遠的看到了走過來的一群人,站在那往前傾著頭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仔細看。


    張鐵軍衝他揮了揮手,指了指休息室。


    進了休息室放開口罩,小廣上下打量著張鐵軍:“你怎麽跑這來了?你啥前回來的呀?”


    休息室沒有那麽大,安保員都捂著口罩在外麵等著,隻有張鐵軍和張書記張廠長進來了,小峰進了屋就跳到床上,給地麵讓地方。


    “師傅。”張鐵軍衝李孩兒擺擺手。


    “你咋回來了呢?”李孩兒坐在床邊上燒水,驚喜的笑著問了一聲,打量了張書記和張廠長兩眼。


    “廠裏不是換除塵設備嘛,我和張書記過來看一下。”


    張鐵軍指了指正四下打望的張大董事長:“這是咱們鋼鐵公司的老大,張書記,張董事長。這位是重型汽車廠的張廠長。”


    “真的假的?”李孩兒震驚了,急忙站了起來:“董事長你坐來,這也沒個幹淨地方,你別挑。”


    “他官比我大,”張書記笑著說:“要坐也是他坐,在他麵前我隻能站著。”


    “你不是當兵嗎?”小廣問張鐵軍。你當兵的都管到鋼鐵公司來了?


    “鐵軍是國家船舶工業綜合領導辦公室的副主任,”張書記給他們科普了一下:“全國的工業改革都歸他管。


    咱們公司這次產業升級你們廠更換設備這些都是鐵軍張羅的,包括這次給你們細碎更換除塵設備。


    條件太簡陋了,還很危險,做為公司的書記我感覺心裏有愧呀,這些年我都沒注意到,你們放心,以後都會改。


    等我回去組織一下,咱們就到這來開個現場會,歡迎你們到時候多提意見和建議,隻要是合理的,對生產和生產安全有利的我都會聽取。”


    “那感情好。”李孩兒笑起來:“其實條件苦點累點到也沒啥,獎金多發點就行,就是董事長你看能不能給俺們解決一下住房,那是大事兒。”


    “我師傅家住的有點遠,”張鐵軍給張書記解釋:“在新尾礦壩西麵的山上,他家那裏自行車都不能騎,全靠走。


    上班下班一個來回得走五六公裏,得爬一個大山坡,最主要的是孩子上學是個問題,也得和大人一樣這麽天天跋涉,不論冬夏。”


    “俺家在咱廠還不算遠的,最遠的上下班得有小二十公裏,好在那邊能騎車,到是不用幹走。”


    “這樣的多嗎?”張書記又震驚了,這個他是真不知道,想都想不出來的事兒。


    “也不少,在咱們廠總有個幾十上百人,這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那就不知道了。”


    “像李師傅這樣的都是後來占地進廠的,”小峰給解釋了一下:“修尾礦壩把地占了,一家給一個進廠名額這種。


    他們這種原來都不管住,就是給個名額給點錢,不像後來,現在在金坑那邊修的大壩我聽說就是給遷出來了的,給分的樓房。”


    “也不是都遷,”李孩兒說:“就是把最裏麵水淹那一片兒兩三個村子給遷出來了,別的地方也沒管,孫家堡子那家堡子小徐家都還在那。


    鐵軍不是有同學家就在那邊嘛,一打聽就知道了。”


    “好像還不少呢,”小廣想了想看了看張鐵軍:“咱班是不是得有十來個那邊的?我記著有十多個,楊偉哥倆,趙春風,大小郭,還有誰來著?


    好像就大小郭家那邊給動遷了,在區政府門口給分的房子。”


    張鐵軍點了點頭:“老郭家在長嶺,大徐家那邊,正好在水裏,他們村都遷出來了。”


    “你去過沒?”小廣問張鐵軍。


    “去過呀,”張鐵軍想了想說:“咱們班同學好像大部分都去過吧?他在那邊辦的婚禮。我特麽去那一趟騎自行車把大腿根都磨破了,那罪遭的。”


    幾個人都笑起來,騎車把大腿根磨破那滋味兒誰磨了誰知道。


    “上下班有二十公裏呀?”張書記又又震驚了,這特麽完全是不敢想象的數字啊,從礦區到市裏才多遠?


    “二十多,來回至少得有二十四公裏,主要是路也不好走,全是自然形成的土路,那叫一個顛哪,還得趟好幾條河。”


    張鐵軍抽抽著臉下意識的摸了摸褲襠,死去的記憶在攻擊他。


    “那邊沒有公交車啥的?”張廠長也不信,問了一句。


    “整個礦區就從礦山到機修廠這麽一條公交線,是咱們公司三中隊在運營,其他地方都沒有,全靠自己想辦法。


    再說那邊是在大山裏麵,農村,開公交線也不現實。”


    “冬天也是這麽每天來回跑?”


    “要不然呢?班還能不上了?家也不能不要啊,不來回跑怎麽弄?金坑那邊咱們廠的工人正經不少,還有在露天的,機修的,閥門的。”


    張廠長呲著牙扯了扯嘴角,看了看張書記:“這可是太不容易了,聽著都難。”


    “這算不算我工作沒做到位?”張書記問張廠長。


    張廠長咂吧咂吧嘴,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茬:“要說也算,但也不能全算。”


    張書記想了想說:“全公司一百多個大小單位,這樣的情況還得有多少?我得叫人查一查,看樣子住房還是個大問題呀。”


    “一直都是,”張鐵軍說:“我其實一直都沒想明白,蓋房子能用幾個錢兒?尤其是前麵那些年,可是怎麽就這麽難呢?


    就是蓋幹部樓快,當年建當年交,說蓋就蓋了。


    五十年代那時候是什麽條件?那個時候也沒說工人沒地方住啊,一蓋一大片。”


    “現在不是商品化了嘛,這個到也不能都怨公司。”


    “可拉倒吧,商品化也沒說不讓你蓋了呀,還不就是舍不得,反正你們都有地方住,想住多大住多大,想怎麽住就怎麽住。”


    老張就有點悻悻的,張鐵軍說的話雖然有些偏激,但起碼有大半對,方方麵麵的,總而言之還是不重視,或者說無視掉了。


    張廠長就給張書記解圍:“到也不能這麽說,俺們廠現在住房也沒能全部解決,還是有一部分職工住在平房裏。


    這個東西也不是說想蓋就能蓋上,你想蓋還得看上麵給不給你批,花錢的事兒可不在多少,得看上麵讓不讓你動。”


    他是市屬企業,人事權財政權這些都在市裏,他也就管一個生產,確實是說啥也不算背鍋往前站,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老張這邊和他不一樣,相對來說權限上要寬泛不少,不少事兒還是能做主的,建房子這點小錢兒完全不在話下。


    而且這事兒最大的問題是在下麵各個廠礦單位的負責人,到也不用往老張身上硬推。


    說了一會兒話,又讓小廣帶著張書記去看了看礦槽和卸料車,給他演示了一下怎麽工作,幾個人就從上麵下來去了車間。


    小廣也跟下來了,李孩兒在上麵看著,讓他跟下來玩兒。


    車間裏那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了,從外麵一進來就感覺眼前一黑,巨大的噪音就像在拚命要把人的耳膜給震破似的。


    空隆康啷的撞擊聲夾著嘩嘩的礦石過篩的聲音,粉塵像煙霧一樣四下奔騰。


    大門口這裏好歹還有點陽光,往裏一走那真是一片漆黑,也就是破碎機篩子那一片兒亮,燈泡裝的多,牆邊人走的地方燈泡都照不到。


    幾個人站在進門進來不遠的地方讓眼睛適應了一下,這才往裏麵走。


    張書記和張廠長都是第一次見到礦石破碎車間的樣子,鋼板和鐵筋角鐵槽鋼架起來的多級平台上到處都是巨大的鐵家夥,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


    工人在這些大鐵家夥中間鑽來鑽去,到處檢查著。那感覺就像是老鼠鑽進了家具廠。不大形象,就是那麽個意思。


    大門裏麵有一塊空地堆著配件,這一側牆邊能有個六七米寬是供人行走的,不過也堆放著東西,地麵上還有積水,反正不是那麽好走就是了。


    等眼睛適應了廠房裏的陰暗,張鐵軍指了指休息室,讓小峰和小廣兩個在前麵帶路。


    越往裏麵走聲音越大,灰塵也越大,震天動地在這裏也就是個普通形容詞,人把嗓子喊破都傳不出去一米遠。


    小峰和小廣在前麵帶路,不時的指指腳下叫大家注意水坑磚頭還有鐵管什麽的,一路來到休息室門口。


    小廣回頭看了看張鐵軍:真進去呀?


    張鐵軍揚了揚手:進,開門吧。


    小峰伸手拉開休息室的大鐵門,先把腦袋伸進去看了看,這才用力把門推開。這門裏麵焊了三根硬拉簧,沒有點力氣都拉不開。


    為的就是能關的緊,不是防止冬天透風冷,是為了隔斷噪音,門邊門框都是用皮帶包著的。


    小廣伸手幫小峰扶著門,張鐵軍比劃手示意張書記和張廠長往裏走。


    “這幹什麽玩藝兒進來了不關門?練臂力呀?”徐大個從他的小床上翻身起來抻著脖子往門口看:“我操,鐵軍兒?”


    “啊?”上鋪的尚中文一個打挺翻了起來:“真的嗎?吹牛逼吧?”


    “你看,小峰和小廣都來了。下來下來。”徐大個子站起來衝尚中文擺手:“真事兒。”


    一進屋就在上鋪下麵,黑乎乎的,左麵是水池子右邊堆的各種材料工具,也看不清楚,從床下麵走出來才能照見燈泡。


    尚中文扒在上鋪上麵把腦袋伸下來看,張鐵軍笑著衝他擺擺手:“三哥。”


    “真是你呀?”尚中文笑起來:“你們先進來,我穿鞋。”


    上鋪還有小莊,睡的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坐起來:“吵吵啥呀?誰呀?你爹來啦?”


    下麵老寇也翻身起來坐在小床上看著忽忽啦啦進來的八九個人,衝張鐵軍笑了笑:“你可有日子沒過來了。”


    髒,亂,到處都是髒的亂的,也就是中間的長桌子擦的挺幹淨,屋裏一股濃濃的鐵鏽味兒。


    還好這屋裏沒有腳臭的,雖然髒亂但是不臭。


    “這屋裏現在幾個人?”張鐵軍摸了摸桌子上的棋盤問了徐大個一句。


    “就爾特,幹活呢,彪子去老廠了,剩下的都在這了。”


    “這是徐大個子,破碎機崗位二十年老工人,這是尚中文,也是破碎機,這是老寇,篩子工,他工齡比徐哥還多。”


    張鐵軍給張書記介紹:“這是小莊,手選工,小峰也在手選皮帶。這是新廠休息室,外麵還有個休息室,老廠那邊的人都在那。


    這是咱們鋼鐵公司張董事長,你們應該都認識吧?今天過來看一看。這是重型汽車的張廠長。”


    老張就挨個握手問辛苦:“不來不知道,你們這工作條件和工作環境太辛苦了,我代表公司感謝你們為廠子做出的奉獻。”


    幾個人下意識的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和張董事長握手,尚中文膽子大,呲個大白牙笑:“不辛苦,給多發點獎金就行,能幹。”


    也不管幹淨埋汰了,大家就在桌子兩邊的自製鐵凳子上坐下來,老張摸了摸刻在皮帶上的棋盤笑著說:“看來這業餘生活搞的還是不錯的。”


    “瞎下,”徐大個抓了抓頭皮:“一個班八小時總得休息一會兒,吃完飯了就偶爾下一盤。”一隻手悄悄把露出來的撲克牌往被子下麵塞了塞。


    “他快五十歲了,”張鐵軍指著徐大個子對張書記說:“你看看他這一身腱子肉,論力氣在這個班組他能排到前二。


    第一是他哥,現在是副班長。”張鐵軍指了指尚中文:“也四十多歲了,原來也是幹破碎機的。”


    “這個活累不累?”張書記問了一句:“我還真沒親眼看過破碎機工作,危險嗎?”


    “要說累……”徐大個看了看尚中文:“不出問題就不累,平時的話還是老寇他們篩子要累一點,總得補焊,一個班都閑不著。


    破碎機這邊還算好吧,就是得勤盯著點兒,停車了就得進去檢查一遍,看看襯鐵用不用換這些。一塊襯鐵幾十百來斤,一換就是十幾塊。”


    “篩子也還行吧,”老寇也抓了抓頭,平時他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經常半天都不說一句話:“幹習慣了都一樣,盯著唄。”


    “這家夥,要是按你們這麽說咱們車間也沒有累活了,幹習慣了那不都一樣?”小莊笑嘻嘻的蹲在凳子上,像個活猴子似的。


    “你們宣傳隊現在還演出不了?”張鐵軍拿煙出來散。


    “早就解散了個基巴的,去年,前年就停了,去年連排練都沒有,也就這麽樣了,老老實實上班唄。”


    “老都去哪了?不能還在碎礦吧?”


    “這個我真不知道,文藝隊不弄了基本上也沒啥來往了,平時連麵都見不著。應該去哪個科了吧。”


    張書記就看張鐵軍,說的是啥意思?


    張鐵軍指了指小廣:“我倆是一班同學,技校我們這一屆有兩個班,一共六十多個學生,六個女生。


    我倆是二班,一班那邊基本上都是選廠大大小小領導的孩子,得有二十多個,有吧?”


    小廣點點頭:“不止,咱班也有。”


    “進廠分崗的時候吧,也不知道是按什麽分的,”張鐵軍說:“細碎這邊加上我有十來個人,剩下的都去選別了。


    然後分到碎礦來的這幾個幹部子弟據我所知是一天班也沒來上過,現在應該是都去科室了。


    家裏都有錢,市裏都有房子,相當瀟灑。


    其實小廣也有關係,”張鐵軍說:“說不上你還認識,他親姑父就在咱們公司財務處,他家老爺子不讓他找。”


    “你姑父是誰?”張書記問了一聲。


    小廣有點不大好意思,吭吭哧哧的:“劉廣福,我三姑父。”


    “小劉啊?這關係還真不遠,”張書記點了點頭:“這個我確實認識,現在是財務處的副處長,還是我提的名。


    咱們這應該都是自動設備吧?崗位上還需要幹很多活嗎?”


    “正常來說是這麽個樣子,”張鐵軍說:“理論上是不需要幹什麽活的,但實際總是會和理論有一些偏差。


    漏嘴和皮帶都會漏貨,需要收拾打掃,把礦石撮回到皮帶上麵去,你沒看門口全是鐵鍬?這是我們離不開的工具。


    這還是正常的時候,運輸皮帶在工作中總會產生那樣那樣的問題,像被鐵筋鐵板劃了,貨太多壓住了什麽的。


    皮帶一壓停就是幾十噸礦石,多的能上百噸,全靠人力把礦石扒下來,重新啟動以後再人力把礦石撮上去,有時候要幹一個班八小時。”


    “這種情況多嗎?”


    “不能說多,但是也不少,每個月總有那麽幾次,尤其是以前的老設備特別容易被壓住,反到是劃傷劃破的情況比較少,但是一旦有了就是大事故。”


    “平均一個班要撮多少礦石?一個崗位。”張廠長問了一句。


    “皮帶也是分好幾種崗位的,手選這邊就要輕快一點,中轉皮帶的壓力就比較大,漏貨也多,一般容易出事的都在地下或者半地下。”


    “差不多,”徐大個子點了點頭,煙卷夾在耳朵上在那卷旱煙:“你這麽一說還真是,淨是地下半地下出事,地方窄還不好幹活。”


    “一般容易壓住的都是平行皮帶,”老寇說:“三十六,七十一,還有哪條?有那麽四五條。”


    “是原來的老廠容易出問題還是後麵新廠容易出問題?”張書記問。


    “老廠那邊還真不怎麽出問題,”徐大個子說:“老廠那邊皮帶窄機器也小,上貨量沒那麽大,一般出事的都是三四選這邊。”


    “那也得算老廠,三廠到現在也得有三四十年了,”老寇說:“就五廠新一點,不到二十年。”


    “五廠才不到二十年嗎?”小廣和小莊小峰三個都有點意外。


    “八三年建成的,”張鐵軍說:“當時是基建部隊來建的,就住在我家邊上,八三年就地解散,這個肯定是不會錯。”


    “對,八二八三年,”徐大個子點了點頭:“修的粗碎,廠子大門洞還有五廠,後門這邊也都是那個時候修的,原來後門沒有路。”


    張鐵軍笑著說:“修後門和廠路的時候,我是小學三年級,我自己跑去坐火車想去市裏,結果坐錯了坐下馬塘去了。


    回來的時候我是從火車站走到家的,就是從咱們廠後門這邊走過來的,當時是一片工地,那路剛挖出來。


    我就從裏麵深一腳淺一腳這麽趟過來的,當時還挺害怕哪也不認識,一直走到三廠這邊算是找到方向了。”


    “那時候你多大?沒多大吧?”徐大個子問。


    “九歲唄。”


    “你家張叔張嬸是真行,九歲就敢讓你一個人去市裏?”


    “昂,真事兒,我媽給了我一塊錢,讓我給買小人書了,兩本彩色的。當時火車站候車室裏就賣,我還記著一本是猴子撈月,一本叫小神童。


    我就這麽拿著一邊看一邊往回走,從火車站一直走到家,估計得走了好幾個小時。”


    “你怎麽膽子這麽大?不怕走丟啦?”張書記笑著看了看張鐵軍。


    “不會,這條路我熟,”張鐵軍說:“那時候我家賣冰棍,我總跟著我媽去街裏冰棍廠取貨,走熟了都。


    就是廠裏這一段那時候是真沒走過,那時候最遠就是到三廠,不對,五廠這地方,那時候咱們叫三廠外對吧?總放電影。”


    “對,”徐大個子說:“三廠外,那時候就是一片荒地,一個窪子,那時候還看野台子呢原來,要不就在這頭,要不就在河沿兒上放。”


    “那時候不少廠都是野台子,”張書記也回憶起來:“我有一陣子還想當放映員呢,後來我到公司以後就要求各個廠修的俱樂部。


    那是……也就是八三年八二年前後,那幾年。”


    “那時候你在公司是副總經理是吧?”尚中文問了一句。


    “對,我在公司幹了三年多副總。”張書記點了點頭:“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啊,那時候大家的心思都在生產上。”


    鐵門咣當一聲,劉三子拿著他的大手電一邊摘安全帽一邊一臉懵逼的看著屋裏這麽多人走了進來:“鐵軍兒?”


    “可不就是鐵軍兒,”徐大個子笑起來:“這是咱們公司張董事長,這是重型汽車張廠長,和鐵軍一起來視察的。”


    “真的假的?”劉三子走過來打量這些人:“媽呀,真是張總。”


    他認識張書記,這些老工人都認識這張臉。


    那時候張書記還是張總經理,從他擔任總經理以後一線工人的獎金福利漲的飛快,幾次調整都是他搞的,老工人對他的感觀都有點好。


    劉三子就笑:“我還尋思是誰呢,我聽老徐他們說有外人進車間了,趕緊過來看看。鐵軍你啥前回來的?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廠子是不允許外麵的人進到車間裏麵的,容易出事兒。


    “就今天,我和張書記張廠長直接就來咱們車間了,沒通知廠子和車間,”張鐵軍說:“過來看一看除塵設備換裝。


    結果沒想到正好是咱們班。等這套設備裝好以後粉塵情況能比現在好不少,不敢說全部解決,但是可以解決大部分。


    你們這段時間也盡量配合著點兒,爭取盡快把設備更換完畢,對大家來說都是好事兒。”


    “這套設備是張委員親自安排研發,親自批示在咱們車間試裝試運行的,”張書記指了指張鐵軍笑著說:“你們得記著點張委員的好。”


    “我原來就在這間休息室,”張鐵軍對張書記說:“這屋裏的包括劉班長在內都是我實在的好哥們,好朋友,原來都幫過我。”


    “完了,”小莊一拍手笑起來:“咱們董事長心裏估計得愁死,全是一線工,這麽多人可得怎麽照顧過來喲。”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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