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有點複雜的心思,張鐵軍鎖好車庫門出來,提著鹿鼎記穿過馬路去了田玲家。


    田玲家裏挺熱鬧,一屋子人嘻嘻哈哈的說著話,煙氣酒氣刺激著鼻子,張鐵軍一進門就連打了兩個噴嚏。


    “鐵軍。”田玲他爸看見張鐵軍招了招手,小臉喝的粉紅粉紅的,一看就是喝高興了。


    “這是什麽情況?”張鐵軍打量了一下屋子裏的人。


    “今天俺家政委過生日,大夥高興一下。”


    “哦哦,”張鐵軍點了點頭,看了看一樣也喝的小紅紅撲撲的小壽星:“政委,生日快樂,祝你學業有成。”


    “謝謝哥。”田政委衝張鐵軍擺了擺手。


    田玲從床上下來找到鞋踩上:“還書啊?”


    “嗯呐。”張鐵軍笑起來,把提在手裏的鹿鼎記揚了揚,田玲避著人給了他一個白眼兒。


    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小屋,張鐵軍把書放到床上,田玲關上門衝他一伸手:“一百一十二,塊五,一分也不能少。讓你沒記性。”


    張鐵軍伸手把田玲拽過來摟在懷裏,去臉上嘴上親了幾下:“行,一分也不少你。”


    田玲仰著臉讓張鐵軍親了幾下,然後打了他一下把他推開:“都在呢。給錢。”


    張鐵軍把準備好的錢掏出來放到田玲手裏,一百一十二塊五毛,真的一分不少。田玲愣了一下:“真給呀?”


    “那不真給還假裝給?”張鐵軍在田玲臉上捏了捏:“多吃點肉,瘦的就剩一張皮了。”


    “我有肉。”田玲看了看手裏的錢,拿出來十二塊五,把那一百又遞給張鐵軍:“給這些得了,以後長點記性,真是的。”


    “你拿著零花吧,我說的是真的,多吃點好的,你太瘦了,太瘦了身體容易出毛病。”


    “我都拿你衣服了。”


    “哎呀,不用想這些,哪來的那麽多事兒。以後衣服我包了,包到你結婚,你自己有錢就攢著,手裏得有點錢才行。”


    田玲家條件不差,他爸搞的這個書店正經是很掙錢的,不過一方麵是這個時代的父母節儉習慣的,二一個就是她有弟弟,她家什麽好的都得緊著她弟弟。


    田政委今年十五歲,被爸媽嬌慣的有些任性……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年代的孩子即使嬌慣,也不是後來的那個樣子,也就是任性一點兒,禮儀廉恥還是知道的。


    平時田玲身上也就是自己那點大集體的工資,好在這個時代的女孩兒不化妝也不用買奢侈品,到是夠用,隻是不那麽寬鬆而已。


    田玲舉著錢在那猶豫,張鐵軍去她臉上親了親:“行了,書還了,我也走了,要不你家老王要過來了。”


    田玲噗哧一聲笑起來,打了張鐵軍一下。


    “叔,我走了啊,走了嬸兒。”張鐵軍出來又到大屋打了個招呼,衝田政委擺了擺手,別的人他也懶得搭理。


    “我呢?咋的這麽大人看不見哪?”田豔坐在那瞪他。


    “哎喲,這還有個人哪?誰呢?瞅著這麽眼熟呢?”


    一屋子人哈哈笑起來,張鐵軍擺擺手走人,留下田豔在那激惱激惱的。


    下了樓,看看時間,還不到七點。還有兩個小時,怎麽過呢?小柳說要過來,他就不能回家。回了家到九點就沒有理由出來了,硬走肯定不行。


    愁。在臉上抓了兩下,張鐵軍順著樓前倉房的夾道出來來到大馬路上,上下看了看,空蕩蕩的。這個時代真的是什麽也沒有,過了四點半也就是幾家小賣部小吃部還在開門了。


    這個時候的小賣部不是超市,那麽大個屋子就留那麽個狗洞大的小窗子賣東西,人是不興進去的。


    小吃部就更不用說了,不吃飯不喝酒的也不可能去。


    穀春芬又去了市裏……張鐵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地方可去了。這算不算是活的失敗?


    主要還是時代和心態的問題,曾經無比向往的錄像廳現在給他錢請他他都不會去,打麻將賭幾塊錢更是沒有一點意思。


    至於同學家還是算了,經過後麵的幾十年沉澱,大家怎麽回事兒心裏都明白。說起來也就是初中同學相互之間還能有一些感情,那個時候大家都真。


    張鐵軍的初中是在礦山念的,處的好的同學離著太遠。再說他的同學現在也就是十九二十,還在靠著父母呢,然後又大了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玩兒。


    順著馬路溜達到十字路口,在小賣部買了盒煙,張鐵軍看著小賣部對麵發呆。


    對麵就是副食和百貨還有糧站那棟樓,這會兒百貨凋零,副食幾乎就要黃了,糧站也快撤銷了,都在做最後的苟延殘喘,而且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這裏有著張鐵軍整個童年加少年的全部記憶,那個時候副食商店就是他心目中最向往的地方,有麵包,有香腸,有罐頭,有水果和肉。


    百貨商店裏有衣服,有鞋子,媽媽還能把布變成衣服,每次來買東西都是懷著崇拜和滿滿的歡喜,看著媽媽仔細的清點布票,央求營業員多給扯幾寸。


    糧站就不用說了,那是全家人活著的供應站,從小學起家裏買糧買油打醬油的事兒就都是張鐵軍的,每個月拿著糧本和錢過來劃數買糧,打油。


    糧站裏還賣油條和麻花,豆漿,曾經一度是張鐵軍心目裏最好吃的東西。


    現在,這一切都像鏡中花一樣破碎了,曾經心目中偉岸的大樓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座破舊的兩層水泥房子,水泥罩麵都崩裂了,露出裏麵血紅色的磚頭。


    副食東側這邊的鍋爐房也沒有了,原來的澡堂子和理發店,街道的飯店都沒有了,變成了住宅樓和派出所。


    張鐵軍感覺廠子蓋住宅樓好像一直也沒有什麽認真的規劃,反正想到哪就塞一棟,亂七八糟的,該占的地方不占,不該占的地方都給擠滿了。


    記憶裏的東西都在一點一點被改變,在消失。街道(區政府)在這裏是真的一點發言權也沒有,連提意見的資格都沒有,提了也沒有人在意。


    後來曾經有段時間區城建想過來管理管理,然後被廠房管科聯係保衛科嘻嘻哈哈的給送回去了。這邊的土地除了邊邊角角那麽幾家農村戶,都是廠子的。


    一直要到九七年以後,區城建的腰杆才算是硬起來了,但也隻能管管老百姓。


    這會兒別說城建,派出所都隻能管管戶籍,治安都是保衛科的菜。


    “鐵軍兒,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忽然感覺咱們這變化好大,以前那些東西都沒有了。”張鐵軍指了指原來飯店和澡堂子的地方:“那時候能來吃碗麵條都感覺幸福。”


    坐在小賣部裏的候麗就笑:“這家夥,你還在這憶苦思甜上了。進來坐會兒?”


    別誤會,這個候麗是男的,他們家哥倆,老大叫候芳,老二叫候麗,中間到是有個丫頭,叫候娟。候麗比張鐵軍大一屆,也就是至少大三歲的樣子。


    張鐵軍往小賣部裏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不了,哪天的吧,我一會兒有事。”


    候娟也在屋裏,他才不想進去呢。這個候麗一直想鼓搗他和候娟處對象,可是他也不想想,他都比張鐵軍大了三四歲,他姐呢?這個張鐵軍真的是消受不了。


    關鍵是候娟還不反對,平時跟他倆也是默默含情的,就多少有那麽點嚇人。這就是地方實在是太小了的弊端,就這麽點人口,大家從小到大接觸的也就是這點人。


    其實候娟長的真不差,他們家三個孩子長的都不差。


    他家這個小賣部算是廠區比較早的,到這會兒已經幹了起碼有六七年了,是最早也是最大的,又守在十字路口上,生意相當不錯,是這一片最早富裕起來的人家之一。


    他家候芳能張羅,膽子也大,最早支起來了小賣部,也是選廠片第一個幹小吃部的,為人還行,就是特別能打架。


    不過要不是他能打,他家這買賣也支不起來。原來那會兒什麽都得是靠拳頭說話。


    不過有一點張鐵軍就特別不喜歡,就是他打媳婦兒,是往死了打那種。雖然這事兒和自己沒關係,但是張鐵軍真的感覺太過分。


    不能過就離唄,你天天打是什麽意思?


    關鍵是他媳婦那個人還是特別老實文靜的,就是長的特別漂亮,在整個選廠片都是有名的。這個女人長的漂亮吧,有些時候真的不是什麽好事兒。


    在九零年這會兒,候芳和媳婦已經離婚了,他媳婦一個人去住了宿舍。不過張鐵軍還是對候芳好感不起來,也就是見麵點個頭。


    離婚還不是候芳提的,是人家小童家裏人知道了以後過來提的。


    她家裏殺過來二十幾號,把老候家裏裏外外全都砸了,人全都給打進了醫院,然後離婚協議拍在那讓他簽字。不簽以後天天來砸。


    當時張媽在家裏還和張爸說過這事兒。


    “副食外麵這塊地是區裏的還是廠子的?”張鐵軍指著對麵問了候麗一聲。


    “誰知道了,應該是區裏的吧?原來這不就是副食院子的大門嗎?那邊是鍋爐房。這個偏廈子就是副食蓋的,應該是區裏的。你要幹什麽?”


    “你說他能賣不?要是我媽在這邊賣衣服,是不是能比市場那邊強不少?”


    “那肯定的,這邊位置多好啊。原來你家擺攤不就在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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