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道宗,主殿廣場。


    距離那座驚世駭俗的“鹹菜山”入庫已過去月餘。然而,它所引發的漣漪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尤其是在親眼目睹了宗主青璃老祖那番“多出去走走,多行正事,天地自有饋贈”的“至理名言”,以及小草、石磊等人腰間鼓鼓囊囊、明顯豐厚了不少的貢獻點玉牌後……整個道宗年輕一代弟子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尋寶”、“行善”、“撿漏”……這些詞在歸墟弟子間口耳相傳,熱度空前。


    於是,當小草、石磊、炎舞、青蘿、影月等原班人馬(當然,還有他們心愛的板車)再次整裝待發,準備接取新的曆練任務時,他們愕然發現,身後烏泱泱跟了……**四十幾號人**!


    從築基初期的師弟師妹,到金丹中期的師兄師姐,甚至還有幾個氣息沉穩、明顯是來“壓陣”兼“分一杯羹”的金丹後期執事……隊伍規模瞬間膨脹到五十人!


    “小草師姐!帶帶我們吧!”


    “石磊師兄!我們保證不拖後腿,就想跟著長長見識!”


    “是啊師姐!您這尋寶的眼光……絕了!我們跟著沾點光!”


    “對對對!路見不平拔斧相助!宗主都說了要多行正事!”


    看著一張張寫滿“求組隊”、“求發財”的熱切臉龐,小草和石磊等人麵麵相覷,嘴角抽搐。小草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鎮嶽斧】,冰冷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點。


    “咳,”石磊幹咳一聲,試圖維持師兄的威嚴,“任務凶險,不是兒戲……”


    “師兄放心!我們不怕凶險!就怕沒凶險……啊不是,就怕沒機會行俠仗義!”一個機靈的師弟立刻搶答。


    最終,在眾人“拳拳盛意”和“宗主精神指引”的雙重壓力下,這支史無前例的五十人“歸墟行善尋寶觀光團”……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他們的目標,是宗門任務榜上一個標注著“乙級中上”難度的地點——**黑水澤**。據情報顯示,澤中陰氣匯聚,時有凡人失蹤,疑似有邪祟作亂。


    然而,當他們抵達黑水澤外圍時,卻發現陰氣的源頭並非澤中水妖,而是源自澤地深處一片被濃重灰霧籠罩的廢墟——一座早已在地圖上消失的古城遺址。空氣中彌漫著冰冷刺骨、令人靈魂都感到粘稠壓抑的**怨念**!那是一種沉澱了不知多少歲月,飽含著絕望、痛苦、背叛與不甘的負麵能量集合體,濃鬱得幾乎化不開。


    “幽冥鬼城……”隊伍中一位精通風水堪輿的師兄臉色凝重地吐出四個字。


    五十名歸墟弟子,修為最低也是築基中期,此刻都本能地運轉起歸墟道宗特有的混沌功法。混沌氣息流轉全身,包容萬物,分解萬物的特性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那足以讓普通金丹修士都心神搖曳、神魂受創的滔天怨念,衝刷在這五十人身上,卻如同泥牛入海,被他們體內流轉的混沌靈力無聲無息地消融、轉化,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真正激起!


    他們隻是覺得有點冷,有點壓抑,有點……**不爽**。就像是走進了一個常年不見陽光、堆滿垃圾的潮濕地下室。


    “奇怪……”小草微微蹙眉,【鎮嶽斧】的寒意讓她對這種負麵能量尤為敏感,但更多的是困惑,“這怨氣……濃得嚇人,但……好像對我們沒什麽實質影響?”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怨氣中蘊含的那些破碎的、充滿恨意的片段,但情緒上卻波瀾不驚,隻覺得吵鬧和……有點煩。


    五十人,如同五十個散發著混沌微光的“絕緣體”,就這麽大搖大擺、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濃重的怨念灰霧,踏入了幽冥鬼城的核心區域。


    斷壁殘垣,枯骨遍地,腐朽的氣息混合著怨念,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景象。然而,這五十個“人形黑洞”的存在,仿佛自帶淨化光環,他們所過之處,連縈繞不散的灰霧都似乎淡薄了幾分。


    鬼城的中心,一座保存相對完好的、由森森白骨壘砌而成的宮殿前,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凝聚。


    那是一個女子。


    身著早已褪色、卻依稀能辨出曾是華美嫁衣的紅裳。


    長發如墨,垂至腳踝,麵容蒼白卻異常美豔,隻是那雙眼睛,空洞得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寒潭,裏麵燃燒著千年不熄的怨毒與悲愴。她周身的怨氣濃稠得近乎實質,扭曲著周圍的光線,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絕對黑暗領域。


    千年女鬼——**紅袖**。


    她本是這座古城的新娘,卻在新婚之夜被夫君勾結邪修,以她為祭品,血煉全城。滔天的怨恨讓她死後化為厲鬼,盤踞於此,千年不散。她憎恨世間一切負心薄幸的男子,凡有此類踏入鬼城者,必被其吸幹精魄,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今天,紅袖那千年不變的怨毒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茫然**,甚至……**一絲絲驚疑不定**。


    她看著眼前這五十個……東西?


    是人沒錯,氣息鮮活。


    但為什麽?為什麽她積攢了千年、足以讓元嬰修士都神魂凍結的怨念,衝撞到這些人身上,就像溪流撞上了萬仞冰山?不僅撼動不了分毫,反而被對方身上那股深邃、包容、仿佛能吞噬一切(包括她的怨氣)的古怪氣息給……**消化**了?!


    尤其是為首那個背著巨大斧頭、氣息冰冷、眼神卻異常清亮的女子(小草)。紅袖甚至能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純粹到讓她本能厭惡的“正”**?但這“正”並非那些虛偽正道人士的假仁假義,而是一種如同磐石大地般厚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五十人停下腳步,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這個突然出現的、怨氣衝天的紅衣女鬼身上。沒有驚恐,沒有慌亂,更多的是好奇、探究,以及……**一種“果然有boss”的了然**。


    紅袖的怨氣在翻騰,本能地想要撲上去撕碎這些闖入者,但理智(或者說,對那五十個“黑洞”的忌憚)死死地壓製住了她。她空洞的目光死死鎖定小草,仿佛想從她身上找出答案。


    終於,一個冰冷、淒厲、帶著無盡怨恨卻又夾雜著一絲困惑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刮過廢墟:


    “你……你們……”


    “……是來滅我的嗎?”


    這問題問得理所當然。千年來,但凡踏入此地還能保持清醒的“高人”,無一不是喊著“降妖除魔”、“替天行道”的口號衝殺過來。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小草那帶著真真切切困惑的、樸實無華的靈魂反問:


    “滅你?”


    小草歪了歪頭,眉頭皺得更緊了,【鎮嶽斧】紋絲不動,她看著眼前怨氣滔天卻似乎……有點“色厲內荏”的女鬼,非常認真地問道:


    “我為什麽要滅你?”


    “???”


    紅袖那千年不變的怨毒表情,第一次……**凝固了**。


    空洞的眼眸深處,那團燃燒的怨毒之火,仿佛被澆了一瓢冰水,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為什麽滅我?


    為什麽滅我?!


    千年來,每一個見到她的人,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第一反應不都是恐懼、厭惡、然後喊著要消滅她這個“禍害”嗎?


    這個邏輯在她怨念構築的世界裏,如同天經地義。


    可現在,這個看起來很強、氣息很“正”的女人,居然問她……**為什麽**?!


    “為……為什麽?”紅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不再是單純的淒厲,而是夾雜了難以置信的茫然,“我……我盤踞於此,千年怨念不散,吸食男子精魄……我……我是厲鬼!是禍害!你們……你們這些名門正派……不是最該除我而後快嗎?!”


    她幾乎是嘶吼著說出這番話,像是在質問小草,更像是在質問她自己千年來的認知邏輯。


    小草身後的歸墟弟子們,表情也相當精彩。有的一臉“師姐問得好”的認同,有的則是“對啊,為啥要滅她?”的天然呆,還有的如石磊、青蘿等心思細膩些的,已經開始仔細感知周圍環境和女鬼的狀態,若有所思。


    小草看著激動(且茫然)的女鬼,依舊保持著那副“講道理”的認真表情,【鎮嶽斧】的寒意讓她思維格外清晰:


    “哦,你說你吸食男子精魄。”小草點點頭,表示聽到了,“但你吸的,是負心薄幸、作惡多端的男子,對吧?”她的感知力很強,從那些殘留的怨念碎片裏,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畫麵——都是些背信棄義、拋妻棄子、甚至謀財害命的渣滓。


    紅袖:“……是又如何?!”


    “那……”小草攤了攤手,一臉理所當然,“他們該死啊。你殺了該殺之人,雖然手段……嗯,有點特別,但結果上,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吧?”


    “替……替天行道?”紅袖徹底懵了。她活了(死了)一千年,第一次有人把她和“替天行道”這四個字聯係在一起!還是從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口中說出來!


    “對啊。”小草指了指周圍彌漫的怨氣,“而且你這怨氣……雖然濃得讓人不舒服,但好像……隻針對特定目標?對我們這些‘無辜路人’也沒主動攻擊啊?我們進來這麽久,除了覺得冷點、吵點,也沒啥實質傷害。既然你沒惹我們,我們幹嘛要滅你?”


    小草的邏輯簡單、直接、冰冷,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辯駁的樸素正義感:你沒主動害我(們),你殺的是該殺之人,那我滅你幹嘛?吃飽了撐的?


    紅袖:“……”


    她周身的怨氣劇烈地翻騰著,時而膨脹時而收縮,那張美豔而怨毒的臉上,表情變幻莫測。茫然、錯愕、一絲被理解的震動、以及更深層次的、對自己存在意義的巨大衝擊……千年構築的仇恨堡壘,似乎被小草這幾句樸實無華卻直指核心的話,撬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五十名歸墟弟子安靜地看著,混沌氣息流轉,如同五十座沉默的山嶽。他們身上那股“不惹事,但也不怕事,隻講自己道理”的獨特氣場,在這幽冥鬼城中,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又和諧的景象。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是女鬼幡然醒悟?還是惱羞成怒?亦或是……達成某種奇怪的“共存”協議?


    歸墟道宗的行善尋寶(或者說,處理“曆史遺留問題”)之旅,似乎又要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開出奇葩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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