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背簍壓彎了脊梁,裏麵不再是絕望,而是散發著腐敗芬芳的深褐色“寶藏”——腐殖土。隊伍在漸歇的風雪中沉默前行,每一步都踏在希望與疲憊的邊界線上。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並未因背上沃土的重量而減輕分毫,反而在持續的跋涉中愈發灼燒著空癟的胃袋。對瘴氣禁區的恐懼被腐葉沃土的發現暫時驅散,但西麵未知的土地和穴熊的威脅,依舊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終於,在天光徹底沉入灰紫色地平線之前,岩山在一片背靠巨大山岩、相對避風的凹地停下了腳步。山岩如同巨獸蜷伏的脊背,擋住了最淩厲的寒風,凹地內積雪也較淺。


    “就在這裏過夜!挖雪窩!點小堆火!”岩山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沒有現成的雪屋,隻能就地取材。


    命令下達,人群如同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的沙袋,紛紛癱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白色的霧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卸下沉重的腐土背簍,短暫的鬆懈讓饑餓和寒冷瞬間加倍反噬。有人哆哆嗦嗦地掏出最後一點私藏的、硬得像石頭的肉幹碎屑,塞進嘴裏拚命吮吸;更多的人隻能蜷縮著,徒勞地摩擦著凍得麻木的手腳。


    秦霄巨大的身軀倚靠著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胸腹傷口的劇痛在腐殖土帶來的溫熱感滋養下似乎減輕了一絲,但持續的虛弱和能量匱乏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沉重的鉛塊,幾乎要將他拖入黑暗。他閉上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深處微弱的暖流,如同風中殘燭。安安靠在他身邊,小小的身體凍得瑟瑟發抖,小手緊緊抓著他冰冷的獸皮衣角。


    “生火!快生火!”岩山強撐著下令。幾個還能動彈的獵手掙紮著爬起,用石斧劈砍凹地裏稀疏的、早已枯死的低矮灌木枝條。然而,持續的暴風雪早已將地表一切幹燥易燃的引火物掃蕩殆盡,能找到的枝條要麽濕冷刺骨,要麽覆蓋著厚厚的冰殼。好不容易聚攏一小堆,疤臉用燧石拚命敲擊,火星濺落在潮濕的枝條上,隻冒起幾縷微弱的青煙,瞬間便熄滅了。反複嚐試,皆是徒勞。


    “該死!”疤臉咒罵著,凍得發紫的手指幾乎握不住燧石。沒有火,意味著無法取暖,無法燒融冰雪取水,更無法烹煮食物(如果有的話)!在這酷寒的雪夜,這是致命的!絕望的陰影再次悄然彌漫。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嗤啦”聲,在秦霄倚靠的岩壁角落響起。


    聲音很微弱,但在死寂的凹地裏異常清晰。秦霄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是安安。她凍得實在受不了,小小的身體無意識地蹭著背後粗糙冰冷的岩壁。她身上那件由小塊獸皮簡單縫製的短襖,本就破舊不堪,在持續的跋涉和摩擦下,肩胛處的獸皮連接處,幾道用於縫合的、早已老化發脆的動物筋腱,終於承受不住,“嗤啦”一聲徹底斷裂開來!一小塊獸皮脫落下來,露出裏麵單薄的、打著補丁的舊皮襯。


    “啊…”安安低低地驚呼一聲,小手慌忙去捂破口處,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凍得她小臉煞白,牙齒咯咯作響。


    這細微的撕裂聲,如同投入秦霄混沌意識湖麵的最後一顆石子。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睜開!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極其強烈的、源自生存本能的危機感——**材料**!維係生存的基礎材料正在崩解!沒有火,沒有食物,現在連蔽體的衣物也脆弱不堪!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安安肩胛處斷裂的獸皮筋腱,以及那脫落的小塊獸皮。那獸皮邊緣,被磨得如同敗絮。太脆弱了!根本無法承受長途跋涉和惡劣環境的磨損!部落裏,像安安這樣衣物破損的絕不在少數。獵手們的皮甲連接處也多有鬆動,用於捆綁工具的皮繩也磨損嚴重。整個部落的“織物”係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需要更強韌的連接!需要更耐用的材料!**


    秦霄冰冷的視線如同掃描儀,迅速掃過凹地四周。枯死的灌木枝條…太脆。裸露的岩石…無法利用。積雪…毫無強度。他的目光最後定格在凹地邊緣幾株被風雪摧殘得隻剩光禿禿主幹、樹皮卻相對完好的白樺樹上。那灰白色的樹皮,在暮色中泛著微弱的冷光。


    樹皮…


    一個極其模糊的記憶碎片,如同沉船殘骸般浮上秦霄混亂的意識海——似乎是某個極其久遠的片段,關於某種植物的外皮被剝離、浸泡、捶打…最終變成柔韌的…線?繩?


    是幻覺?還是深埋的生存知識?


    “呃…”胸腹傷口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加劇,仿佛被那模糊的記憶碎片所引動!一股強烈的、想要驗證的衝動,如同岩漿般在虛弱的身體裏奔湧!他不能等!部落也等不起!


    秦霄巨大的身軀猛地掙紮起來!他無視了岩山和疤臉驚愕的目光,巨大的手掌支撐著岩壁,艱難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朝著最近的那株白樺樹走去!每一步都牽動傷口,劇痛讓他額頭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但他眼中的光芒卻銳利如刀!


    “執火者!你要做什麽?”岩山驚疑地喊道。


    秦霄充耳不聞。他走到白樺樹下,伸出巨大的手掌,粗糙的指腹用力刮擦著樹幹表麵灰白色的樹皮。樹皮堅韌而富有彈性,刮掉表層的朽粉後,露出下麵淺黃褐色、帶著縱向纖維紋理的內層。


    就是它!


    秦霄巨大的手指猛地摳住樹皮邊緣一道自然翹起的裂縫,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下一撕!


    “嗤啦——!”


    一大片長約半臂、寬約一掌的灰白色樹皮,被他硬生生從樹幹上撕扯下來!樹皮下露出淺色的木質層。


    他拿著這片堅韌的樹皮回到凹地中央,在眾人茫然又帶著一絲期盼的目光注視下,將其扔在了那堆潮濕、無法引燃的枯枝旁。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舉動——他撿起一塊邊緣相對鋒利的燧石片,用巨大的手掌將其牢牢固定在那片樹皮的一端!接著,他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極其精準而用力地捏住了樹皮另一端最外層的、最薄最脆的表層!


    “嗤——!”


    一聲短促而清晰的撕裂聲!


    在秦霄巨大的指力下,那片堅韌的樹皮最外層那薄如蟬翼的灰白色“表皮”,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沿著樹皮天然的縱向纖維紋理,撕下了一條!這條撕下的“表皮”極其纖細,隻有頭發絲粗細,長度卻接近半臂!它在暮色中微微晃動,泛著柔和的灰白色光澤。


    但這隻是開始!


    秦霄將那縷纖細的表皮隨手丟棄(太脆)。他的目標,是下麵那層淺黃褐色、纖維更粗壯的內層!他再次捏緊燧石片,手指如鐵鉗般發力,沿著樹皮內層纖維的走向,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撕扯、剝離!


    “嘶…嘶…”


    輕微的、如同抽絲剝繭般的聲音持續響起。


    一條比之前更粗、更柔韌、泛著淺黃褐色光澤的“絲線”,在秦霄巨大卻異常穩定的手指操控下,如同變魔術般,從那片堅韌的樹皮內層被緩緩剝離出來!這條“絲線”足有小指粗細,長度隨著撕扯不斷延伸!它不像獸筋腱那樣僵硬易斷,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柔韌**和**彈性**!


    凹地裏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忘記了寒冷和饑餓,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死死盯著秦霄手中那不斷變長的、從樹皮中“抽”出來的神奇絲線!這…這是什麽東西?!樹皮…樹皮裏麵竟然藏著能抽出來的“絲”?!


    秦霄的動作因為劇痛和虛弱而有些顫抖,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專注。他不斷調整著撕扯的角度和力度,確保沿著纖維的走向,最大限度地保持“絲線”的完整性和長度。一條…兩條…三條…越來越多的淺黃褐色“韌絲”被他從那片樹皮中剝離出來,堆放在冰冷的雪地上。


    “樹…樹皮裏麵…有‘筋’?”一個獵手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不是筋!是…是‘絲’!像蜘蛛吐的絲!”另一個獵手激動地反駁。


    “執火者…他在…抽樹的筋?”老婦人渾濁的眼中充滿了敬畏。


    岩山和疤臉衝到近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一根秦霄剝離出的“韌絲”。觸手冰涼,卻異常堅韌!疤臉用力拉扯,韌絲被拉長,卻絲毫沒有斷裂的跡象!鬆開手,它又緩緩彈回原狀!這韌性,遠超他們使用的任何動物筋腱!


    “天啊!這…這比鹿筋還結實!還不容易斷!”疤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他猛地看向那幾株白樺樹,眼中爆發出如同發現新獵場般的貪婪光芒!


    秦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巨大的手掌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他看著地上那一小堆淺黃褐色的韌絲,又拿起一塊之前丟棄的、最外層的脆皮,做了一個用力碾碎的動作(無用),再指向那幾株白樺樹,最後指向地上堆放的韌絲。


    意思再明確不過:樹皮外層無用,內層可抽絲!此絲強韌!


    “樹皮…能抽絲!”岩山猛地站起身,聲音如同洪鍾,帶著發現至寶的狂喜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疤臉!帶人!去剝樹皮!把所有能剝的樹皮都剝下來!學執火者的樣子!把裏麵的‘韌絲’抽出來!快!”


    命令點燃了人群最後的潛能!對火的渴望被眼前這唾手可得的“新材料”奇跡所取代!獵手們嚎叫著撲向凹地邊緣那幾株光禿禿的白樺樹,用石斧、用燧石片、甚至用指甲,瘋狂地撕扯、剝離著堅韌的樹皮!有了秦霄的示範,他們笨拙卻狂熱地模仿著,試圖從那淺黃褐色的內層中抽出寶貴的韌絲。


    “嗤啦!嘶嘶!”樹皮被剝離、被撕裂的聲音此起彼伏。


    “小心!順著紋路!別扯斷了!”


    “看我這條!多長!”


    凹地裏瞬間變成了一個原始的手工作坊。火光雖然依舊未能點燃,但一種新的希望之光——對材料的掌控之光,已經在每一個奮力撕扯樹皮、抽取韌絲的原始人手中點燃!


    秦霄疲憊地靠回岩壁,胸腹傷口的劇痛在剛才的專注動作後似乎又加劇了,但看著眼前這熱火朝天的景象,冰冷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釋然。**樹皮韌絲**——纖維處理與應用的原始啟蒙,在生存物資全麵告急的絕境下,伴隨著一件破舊獸皮衣的撕裂和一個模糊記憶碎片的閃回,以最原始、最直觀的方式,破繭而出。


    安安小心地撿起一根散落的、細短的韌絲,好奇地在凍得發紅的小手指上纏繞著。韌絲冰涼而柔韌,不像獸皮筋那樣紮手。她看著秦霄,又看看自己肩上破開的獸皮襖,小臉上露出了一個帶著希冀的笑容。或許…用這樹皮的“絲”,可以把衣服補得牢牢的?


    夜色徹底籠罩了凹地,風雪在岩壁外嗚咽。沒有篝火的溫暖,但凹地內,剝樹皮、抽韌絲的沙沙聲和獵手們低沉的、充滿幹勁的交流聲,交織成了一曲新的生存樂章。一堆堆灰白色的樹皮碎屑被丟棄在雪地上,而一卷卷淺黃褐色、散發著樹木清香的柔韌絲線,正在無數雙凍得發僵卻充滿希望的手中,被小心翼翼地收集、整理。


    文明的繩索,第一次從植物纖維中誕生。它將捆綁工具,它將縫補衣物,它將編織羅網…它將把這支在風雪中掙紮求存的部落,更緊密地連接在一起,堅韌地走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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