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見季思瑜竟出現在這裏,陸潛遽然一驚。


    他第一個想到,季思瑜人在這裏,那外麵的季思瑜是誰?


    當初,陸潛幾乎是親眼所見,季思瑜在定河洲水門上墜落,掉進河神水怪的巨口中。


    那麽她的身體和皮,理所當然不可能會存於世間。


    山神得不到她的人皮,又怎會將她的皮楦草放置在這裏?


    陸潛仔細回憶了一下,那一夜,一張鐵網,裏麵裹著兩個人,一同掉入了河神的大嘴裏。


    伴隨著,好像還有兩聲爆炸聲。


    鐵網裏的兩人,自然是季思瑜和她的師兄了。


    那麽,除非當時就有人,直接剖開了河神的肚子,將它肚子裏麵季思瑜的身體取出來,將皮剝去,才有可能將她的人皮完整得保存下來。


    可是,若是如此的話,那麽當季思瑜當時被人從河神肚子裏完整地剖出來,她應當還是活著的才對啊?


    她又是怎麽死的?


    想到這裏,一股寒氣,不由得從陸潛的心底冒了出來。


    “啊——”


    這時,王姿容隨後也走了進來,她留意到陸潛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一個地方,不由得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然後,她就一眼看到了季思瑜。


    王姿容的雙眼驟然瞪大,不由得失聲驚呼。


    她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將那聲短促的驚呼聲切斷。


    陸潛看到王姿容的表情了,不過他沒去理會她,而是雙眼緊緊地盯著季思瑜。


    她的臉龐、發絲、眼睛、鼻子、嘴巴……身形和樣貌的每一處地方,都跟季思瑜一模一樣,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看到這裏,陸潛深吸了口氣,壓製住內心混亂的想法,然後抬步向前走去。


    來到季思瑜麵前,陸潛伸手就捏向她的臉。


    她的臉很涼,觸感真實,確是人皮無疑。


    她的臉很柔軟,透過皮膚可以感受到,這張表皮之內,楦的是柔軟的幹草。


    在她身上各處捏了捏,爾後陸潛又將她身上的衣衫除去。


    季思瑜喜歡跟陸潛談論自己的身體,尤其是在溫存之時。


    因此,對於她身上的一些細節,陸潛是知道的。


    陸潛將季思瑜身上的衣衫完全除去,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眼前的這副身體,跟季思瑜曾經跟他描述過的,一一吻合。


    這確實是季思瑜的人皮!


    看到陸潛觀察完畢,王姿容走到他身側,小聲問道:“這是……她的皮嗎?”


    陸潛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王姿容不知陸潛為何神情這般凝重,還以為他是驟然見到季思瑜的皮有些不太適應,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山神喜歡搜集各種人皮,這張皮出現在這裏,也沒什麽奇怪的。”


    這話放到別人身上,完全合理。


    然而放到季思瑜身上……


    目前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就是季思瑜的皮,確實是被人完好無損地剝了下來。


    這樣的話,王姿容的推論,就很合理了。


    雖然有些巧合,但山神既然有此嗜好,祂搜集人皮的渠道自然會有很多,祂能得到季思瑜的皮,也並不奇怪。


    那麽,季思瑜的死,就很吊詭了。


    按照季思瑜的說法,當時她落入河神的口中後,就昏了過去。


    就算她沒有昏迷,也無法忍受自己被水怪吞進肚子裏的事實,更無法直視那段令人發指的慘痛經曆。她的記憶出於對自身的保護,也會把這段經曆從記憶中清除掉的。


    不然以季思瑜的心性,即便變成了鬼,隻怕也已經是一隻瘋鬼了。


    她是在溫室中長大的花朵,麵對不了這種殘忍的事情。


    也正因為此,眼下季思瑜的死,就成了一團迷霧。


    或許,山神會知道些什麽;或者至少,從祂的口中,可以找到一些線索,由此順藤摸瓜,許能追尋到季思瑜之死的真相。


    陸潛剛剛想到了這裏,就聽王姿容接著說道:“我看到山神了。”


    陸潛霍然回首,看向王姿容,卻見她的臉色十分平靜。


    王姿容向上抬了一下頭,用動作示意陸潛往上看。


    陸潛一抬頭,便看到一個麵容枯黃、身材幹瘦的小老頭,“躺”在屋頂上。


    他的身體,被平著吊在屋頂上。


    陸潛進屋後才隻瞟了幾眼,目光便被突兀而現的季思瑜吸引住了,居然沒有往屋頂上看。


    這幹瘦的老頭,倒躺在屋頂上,雙眼張開,正在用渾濁的眼睛看著他。


    赫然正是山神。


    祂平掛在屋頂上,身體一動不動。


    在旁邊,還有一頭小毛驢,身體側著平展展地躺在屋頂上,同樣睜著一隻大驢眼,在看著他們。


    這被掛在屋頂上的一人一驢,顯然都不是活物。


    陸潛低下頭,看向王姿容,目光有些驚異。


    王姿容如此淡定,很明顯她知道一些陸潛所不知道的事情。


    看到陸潛疑惑的目光,王姿容衝他歪了下腦袋,也不解釋,而是縱身躍起,兩隻手分別抓著一人一驢,將他們兩個從屋頂上摘下來,放到地上。


    然後,王姿容站起身,看向陸潛,示意他伸手去摸一摸。


    陸潛見狀,也放下戒心,蹲下身子,伸手向山神摸去。


    祂的身體,很柔軟。


    很明顯,這也是一張皮、裏麵楦著幹草。


    陸潛又伸手摸了摸驢子。


    那頭驢,竟然也是一張完整的驢皮,裏麵楦著幹草。


    陸潛檢查完這一人一驢,重新站起身,看向王姿容,遲疑地問道:“這山神的外表……是披著一張人皮?”


    王姿容點點頭,道:“祂每每會用一張人皮,披上一段時間,每張人皮用的時間長短不一。”


    陸潛瞳孔一縮道:“也就是說……”


    王姿容再度點頭,道:“也就是說,連我都沒見過他的真容。”


    陸潛奇道:“不是鬼才會披人皮嗎,難道說……神也是鬼?”


    聽到陸潛的這句問話,王姿容頓時一愣。


    她思索了片刻,然後苦笑道:“我對這些神明,其實也沒什麽了解。”


    陸潛點點頭,他心中其實是有一些想法的,但他卻不敢將自己從前世帶來的“常識”,套用到這個世界上。


    看樣子,這個世界的神明,恐怕遠比陸潛所知的要複雜得多。


    陸潛拋卻掉沒用的想法,看著地上的“山神”,道:“如此說來,山神恐怕已經金蟬脫殼、離開這裏了。”


    王姿容苦笑一聲,道:“恐怕是的。”


    她雖然臉露苦笑,但一雙大眼睛、漆黑閃亮的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著陸潛看。


    陸潛望著四周,輕輕歎了口氣。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


    可是,山神為何要專門回到這裏,脫去這身皮呢?


    不過,要見山神,是王姿容提議的,陸潛不好回絕,便帶了她來。


    眼下事情成了這樣,陸潛看向王姿容,問道:“你還有什麽辦法嗎?如果找不到山神,那咱們離開?”


    王姿容輕輕搖了搖頭,道:“那走吧。”


    她搖頭的幅度很小,一雙眼睛仍舊圓睜著,雖然是在搖頭,但她一雙漆黑閃亮的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著陸潛看。


    陸潛轉身,來到季思瑜麵前,伸手抓著她,將她倒過來,然後從口中將她皮內的幹草一點點地掏出來,直到完全掏空了,才將剩下的扁皮折疊起來,小心地揣入懷中收好。


    做完了這些,陸潛忍不住又是輕聲一歎,轉身向外走去。


    王姿容默默跟在陸潛身後。


    其後是黃巾力士。


    出了大屋,外麵卻已經多了六個人。


    正是青鱗、白檀黑娃,以及去門口迎接他們的舒婉瑩、駱潤寶和唐素。


    一看見陸潛出來,白檀便笑道:“沒想到這傻大個還挺難纏,青鱗也是費了些周折才將他拿下了呢。”


    青鱗看著陸潛,臉色有些訕訕地,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道:“陸潛,你的魚被打壞了兩隻。”


    陸潛早看到,青鱗的身後,跟著三隻遊空之魚。


    打壞兩隻遊空之魚,他當然不在乎了,這東西隻要他願意,想剪多少就能剪多少。


    陸潛搖搖頭,道:“沒事。”


    說罷,他伸手一招,將三隻遊空之魚招了回來。


    陸潛將其中兩隻遊空之魚直接收起來,卻剩下最後一隻,看了幾眼,麵露驚喜地對青鱗道:“好家夥,你把他的生魂都扒出來了?”


    青鱗點點頭,道:“有你的五條魚在,原本殺他也沒這麽麻煩;不過我記得,你的魚兒吃的生魂對你有用。”


    陸潛點點頭,道:“當然。”


    說著,他立刻掏出一張空白的鐵甲將軍,然後將這張鐵甲將軍放到魚口處。


    這奎宿不但實力強悍,而且他身為拜月教的壇主,手段更是極多。


    即便此刻的他已經隻剩下了一縷魂魄,陸潛也是絲毫不敢大意。


    陸潛將精神力全部釋放出來,緊盯著遊空之魚的魚口,然後才將魚肚子裏的奎宿釋放出來。


    奎宿的魂魄從魚口中一露頭,便大叫道:“等等,我有話說……”


    陸潛對他的話,卻連聽都不停,精神力直接裹挾著他的魂魄,將其吸入鐵甲將軍內。


    有一個全新的鐵甲將軍,就此誕生了。


    這奎宿生前,至少也有七品氣海境的實力。


    陸潛至今,終於得到了一個堪比七品氣海境的鐵甲將軍。


    今日之行,除了成功救出季思瑜外,這應該是陸潛最大的一份收貨了。


    陸潛手拿著鐵甲將軍奎宿,臉上抑製不住地又露出一絲笑容,然後才將它收了起來。


    白檀目光飄忽,向左右看了看,道:“陸潛,這裏又……多了一個人?”


    “多了一個人?”


    陸潛目光一轉,從左丘玲、季思瑜、遊水山身上一一飄過,最後才定在遊水山身上,問白檀道:“你是說他?”


    白檀點點頭。


    陸潛笑道:“這是我的一個故人,幾個月前不幸亡故了。說來也巧,在這兒碰到了他的陰魂,當然要順手拉一把了。”


    遊水山望著陸潛,“嘿嘿”一笑,道:“多謝娘子了。”


    遊水山一邊笑著,一邊晃了晃腦袋,露出脖子上一個已經愈合了的清晰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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