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善惡餘燼


    蜀地的暮色像潑翻的血硯,將眾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滿地狼藉的山道上。


    \"狗東西!原來你這獨眼龍是裝的!\"張老三一把扯下孫麻子的黑眼罩,露出他完好無損的右眼。夕陽的餘暉下,那道用鍋底灰塗抹的\"刀疤\"早已暈染成灰黑色的汙漬,在他扭曲的臉上顯得滑稽又可笑。王二柱氣得一腳踹在孫麻子裝瘸的右腿上,這個平日裏凶神惡煞的山匪頭目,此刻像條被踩中的癩皮狗般在地上翻滾,嘴裏發出誇張的哀嚎:\"哎喲!我的腿斷了!女俠救命啊!\"


    劉大柱撿起掉落的彎刀,刀刃在掌心敲出清脆的聲響:\"孫麻子,你不是挺橫嗎?怎麽不拿這破刀砍人了?\"他故意將刀尖挑起孫麻子的下巴,卻見對方立刻擠出兩滴眼淚,鼻涕泡都急得冒了出來:\"好漢饒命!小的也是被逼無奈啊!西南老家旱得樹皮都啃光了,不做山匪就得餓死啊!\"


    眾山匪早已沒了反抗的心思,紛紛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有個瘦得皮包骨的漢子扯開衣襟,露出布滿結痂的傷口:\"女俠明鑒!我們搶東西從不殺人,每次都給人留條活路!上個月李獵戶的婆娘生孩子,我們還偷偷送了半袋小米......\"這話讓喧鬧的場麵陡然一靜,獵戶們舉著兵器的手微微顫抖——他們一直以為這些山匪是十惡不赦的惡人,卻不想背後藏著這樣的隱情。


    玄霜的冰劍輕輕劃過地麵,凝結出一道蜿蜒的冰痕。她望著跪在泥地裏的眾人,冰藍色的眼眸泛起漣漪。山風卷起她的裙擺,拂過孫麻子狼狽的臉龐,卻見這個潑皮無賴突然抓住她的衣角,哭得涕淚橫流:\"女俠開恩!隻要您肯饒了我們,讓我們做牛做馬都行!小的雖然沒啥本事,可腦子靈光啊!上次劫的貨,我都藏在......\"


    王二柱的獵叉深深插進泥土,震得枯葉簌簌掉落,他脖頸青筋暴起,指著孫麻子嘶吼:\"老子上個月被你們搶的野豬!那可是要給婆娘補身子的!\"唾沫星子飛濺在山匪頭目歪斜的氈帽上,驚得孫麻子像隻縮頭烏龜般連連後退。


    劉大柱顫抖著解開衣襟,心口猙獰的淤青還未消退:\"這刀傷也是拜你們所賜!\"他的聲音哽咽得發顫,\"那天我護著藥材,你們拿刀背砸我,說什麽''別擋爺們活路''!現在倒裝起可憐了?\"獵戶們群情激憤,張老三更是抄起石頭就要砸過去,被玄霜抬手攔下時,那石頭擦著孫麻子耳邊飛過,驚得他褲襠滲出深色水漬。


    眾山匪早已沒了往日的囂張。他們癱坐在地上,身上的粗布衣裳破得能看見嶙峋的肋骨,有的草鞋磨得隻剩幾根草繩。那個方才替孫麻子辯解的瘦子,此刻正用枯枝摳著腳底板的血泡,凹陷的眼窩裏滿是絕望。另有個少年山匪抱著膝蓋瑟瑟發抖,露出的腳踝上還戴著用草莖編織的腳鏈——那分明是孩童才會擺弄的玩意兒。


    玄霜的冰劍泛著冷光,卻在觸及山匪們佝僂的脊背時微微顫動。她望著孫麻子被扯掉眼罩後慌亂躲閃的眼神,突然想起昆侖虛藏經閣裏的一句話:\"蒼生皆苦,求渡者眾。\"山風掀起她的冰藍色裙擺,她俯身拾起孫麻子掉落的彎刀,劍鋒輕挑便削去刀身上的鏽跡:\"這刀若用來砍柴,倒比傷人有用。\"


    \"女俠!\"孫麻子突然嚎啕大哭,膝蓋在碎石上蹭出鮮血,\"我們真的走投無路了!上個月暴雨衝垮了窩棚,十幾個兄弟擠在岩洞裏,三天沒吃上一粒米啊!\"他扯開衣領,鎖骨處深深的凹陷能盛住一汪雨水,\"您看這身子,哪有力氣幹正經活計?\"這番話讓喧鬧的場麵陡然安靜,獵戶們握著兵器的手漸漸放鬆,張老三的罵聲卡在喉嚨裏,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玄霜將彎刀拋向空中,冰藍色靈力包裹住刀身,再落下時竟成了一把嶄新的柴刀。她目光掃過眾山匪:\"明日起,幫村民修繕被暴雨衝毀的水渠。\"又轉頭看向獵戶們,\"他們所需的糧食,由我出銀錢購買。\"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王二柱急得直跺腳:\"使不得!這些賊骨頭......\"


    \"就當是買他們一條活路。\"玄霜的聲音如同山間清泉,帶著穿透暮色的力量,\"若三日後水渠修好,我便再給你們尋些營生。\"她望向遠處山巒間升起的嫋嫋炊煙,想起老嫗熬粥時佝僂的背影,\"這世間本就沒有生來的惡人,不過是被生活逼上了歧路。\"


    孫麻子愣怔片刻,突然重重磕頭,額頭在石板上磕出血痕:\"女俠大恩!我孫福貴若再做壞事,就遭天打雷劈!\"眾山匪見狀紛紛效仿,此起彼伏的磕頭聲響徹山穀。玄霜轉身時,冰藍色的衣袖掃過孫麻子顫抖的肩膀,卻在觸及那身破舊的粗布時頓了頓——布料下嶙峋的脊骨,竟與她記憶中昆侖虛寒的冰棱一般硌手。


    暮色徹底籠罩山林時,玄霜獨自走向溪邊。月光落在她的冰劍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暈。她彎腰捧起溪水,看著水中倒映的自己——不再是昆侖虛中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而是漸漸懂得,真正的慈悲,從來不是高懸天際的明月,而是願意俯身,為泥濘中的蒼生,燃起一盞微弱的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荒故事見聞,山海沉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樹下沐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樹下沐楓並收藏大荒故事見聞,山海沉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