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絕對的死寂。


    晚嶼大廈像一頭被瞬間抽幹了生命的鋼鐵巨獸,癱在城市的夜色裏。應急燈慘白的光線,隻能勉強勾勒出會議室裏一地狼藉的輪廓。破碎的玻璃碴子混著油亮的雪裏蕻鹹菜,汁水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蜿蜒流淌,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帶著泥土腥氣的鹹香。


    那股味道,混著空氣裏殘留的、來自地下數據中心深處的極寒氣息(那是“冰封協議”成功啟動後,順著通風管道逸散出的微量液氮寒意),形成一種極其割裂又無比真實的衝擊感。


    王大娘還保持著砸壇子的姿勢,粗糲的手上沾著鹹菜汁,微微哆嗦著。她看著感應台上那個幽幽散發著藍光的黑色小方塊,又看看滿地的“寶貝”鹹菜,心疼得直抽抽:“俺滴娘咧…這…這得值多少錢啊…” 她下意識想去撿地上還算完整的鹹菜疙瘩。


    “大娘!別動!” 小張技術員的聲音都劈了叉,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悸和後怕,“那…那東西現在不能碰!” 他指的是那個物理密匙。雖然啟動了冰封,但誰知道沙漏有沒有後手?


    蘇晚一步跨過地上的鹹菜和玻璃,冰涼的手指輕輕按在王大娘粗糙的手背上,止住了她的動作。她的指尖也在微微顫抖,不是怕,是剛才那千鈞一發間高度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帶來的生理反應。她看著王大娘驚惶又心疼的眼睛,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大娘,您救了我們所有人,救了整個晚嶼。”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這罐鹹菜,值一座金山。”


    王大娘愣住了,渾濁的眼睛裏映著蘇晚認真的臉,又看看地上那攤狼藉,嘴唇哆嗦著,最終隻是重重地“哎”了一聲,把手縮了回來,緊緊攥著自己的花布包。


    江嶼已經恢複了絕對的冷靜,他正對著腕表微型通訊器,聲音冷硬如鐵,穿透這片死寂:


    “安保一隊,匯報電梯井情況!”


    “報告!目標四人!三人被高壓電擊製服!一人…服毒自盡!電梯轎廂內發現強效塑膠炸藥殘留痕跡,已拆除!金屬工具箱內為空!確認是誘餌!”


    “安保二隊,數據中心!”


    “報告!目標‘內鬼’已被生物力場鎖死在備用電池組區域!發現大量被凍結的‘噬金蟲’!目標…目標在冰封啟動瞬間,似乎想破壞密匙接口,被瞬間凍結!生命體征…已消失!”


    “技術組!評估‘冰封’影響範圍及恢複預案!”


    “報告!核心服務器陣列及‘冰棺’項目原始數據已深度凍結!物理保存完好!但…全集團所有在線業務係統、智能樓宇控製、外部網絡連接…全部中斷!恢複時間…未知!損失…無法即時估量!”


    一條條冰冷的匯報,勾勒出這場突襲的慘烈代價。沙漏用四條命(包括一個潛伏極深的內鬼)和一個精心策劃的陷阱,成功癱瘓了晚嶼的中樞神經。雖然核心數據保住了,但晚嶼,這個剛剛在資本獵場嶄露頭角、引來了國家隊注目的新銳巨頭,此刻變成了一個癱在手術台上、暫時失去對外界所有反應的“植物人”。


    這消息一旦泄露,引發的連鎖反應將是毀滅性的!市場恐慌、合作方反水、競爭對手落井下石…甚至金麟資本都可能重新審視這筆投資!


    “封鎖消息!” 江嶼的命令斬釘截鐵,“啟用最高級別物理及信息靜默!切斷所有非必要對外通訊渠道!林薇!”


    “在!” 林薇的聲音立刻從通訊器裏傳來,她已帶著股東們轉移到隔壁安全屋,顯然也聽到了部分匯報,聲音帶著強壓的鎮定。


    “安撫股東及合作方代表。告知他們,集團遭遇外部惡意網絡攻擊,正在進行緊急防禦和數據備份,短暫影響部分服務。恢複時間…預計24小時。” 江嶼給出了一個極限時間,也是給技術組的巨大壓力。“啟用備用應急通訊頻道,僅限最高權限人員使用。”


    “明白!”


    “小張。” 蘇晚的聲音響起,她的目光落在那個幽藍的物理密匙上,“‘冰封協議’啟動後的物理密匙…讀取狀態?”


    小張立刻撲到自己的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雖然大樓大部分係統癱瘓,但他這台連接著核心安保內網的筆記本還在運轉。“密匙處於激活待機狀態!蘇總,江總!這…這東西不僅能啟動冰封,它本身就是一個最高級別的加密黑匣子!我剛才掃描到…它在啟動瞬間,自動截取了觸發‘冰封’前後三分鍾,數據中心所有傳感器、監控探頭、包括那個內鬼身上可能存在的隱蔽設備發出的…所有數據流!全部加密存儲了!”


    黑匣子?!


    蘇晚和江嶼的眼神瞬間亮起!如同在無盡黑暗中抓住了一絲微光!這意外之喜,可能是揪出沙漏更多尾巴的關鍵!


    “立刻!嚐試解密!優先級最高!” 蘇晚下令。


    “是!” 小張的聲音充滿了幹勁。


    就在這時,會議室厚重的大門被推開一條縫,王德發老漢探進頭來,一臉擔憂:“蘇老板,江老板?沒事吧?外麵…外麵燈全滅了!林助理說啥網絡攻擊…俺們合作社那邊剛打來電話,說…說咱‘晚豐達’剛鋪下去的冷鏈車,好幾輛在路上趴窩了!司機說車上的智能溫控全瞎了!這大夏天的,一車鮮貨可咋整啊!” 老漢急得直搓手。


    冷鏈車趴窩!智能溫控失效!這才是“冰封”最直接的、火燒眉毛的後果!晚嶼的“深藍”網絡,高度依賴智能化係統。係統癱瘓,那些價值千萬的生鮮、藥品,隨時可能變成一堆腐臭的垃圾!這才是真金白銀的損失,而且會瞬間引爆客戶信任危機!


    蘇晚的眉頭緊緊鎖起。技術組恢複係統需要時間,24小時是極限,但生鮮等不了24小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困境中,王大娘看著急得團團轉的王德發,又看看地上那攤鹹菜,突然一拍大腿!


    “哎呀!笨死俺了!智能溫控壞了,咱就不能用笨辦法了?!”


    她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啥笨辦法?”王德發老漢一愣。


    “冰!冰塊啊!”王大娘眼睛發亮,語速飛快,帶著農村人特有的生存智慧,“咱鎮上合作社,還有縣裏幾個大冷庫,不都備著應急用的工業冰塊嗎?量大管夠!讓趴窩的車就近開到有冰塊的地方,或者讓冷庫派車送冰過去!把貨箱門縫用厚棉被堵嚴實了,冰塊堆進去!俺們以前運鮮魚蝦,不都這麽幹的?雖然比不上你們那高科技恒溫,但撐個一天半天,不讓東西熱壞了,肯定行!”


    用冰塊和棉被?!


    這法子…土得掉渣!跟晚嶼引以為傲的智能冷鏈比起來,簡直是石器時代的手段!


    可偏偏,在這個高科技瞬間癱瘓的生死關頭,這“土得掉渣”的法子,像一道撕破絕望黑暗的閃電!


    蘇晚和江嶼的眼神瞬間碰撞在一起!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亮光!


    “王理事長!”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絕境逢生的果斷,“立刻!用你們合作社和代理點的所有備用電話、對講機、甚至挨家挨戶通知!啟動‘土辦法’應急方案!就近聯絡所有有工業冰儲備的冷庫、水產市場!統計趴窩車輛位置和貨物種類!組織人手,冰塊、棉被,全力保障!費用晚嶼十倍承擔!快!”


    “好!好!俺這就去!”王德發老漢瞬間來了精神,像年輕了十歲,轉身就跑,邊跑邊從尼龍袋裏掏出一個老舊的、屏幕裂了縫的大按鍵手機,扯著嗓子就開始吼:“喂!老李!快!通知下去!所有車!找冰!堵棉被!……”


    看著老漢風風火火衝出去的背影,蘇晚深吸一口氣,轉向江嶼:“我們得立刻聯係金麟!情況超出預期,但核心未失,應急方案已啟動!需要他們的支持穩住大局,尤其是…官方層麵的壓力。”


    江嶼點頭,立刻拿起唯一還能使用的衛星加密電話。金麟的代表,此刻就在樓下貴賓室,估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驚動了。


    會議室的緊張氣氛,因為王大娘這“神來一筆”的土辦法和王德發的迅速行動,稍稍緩解了一絲。小張技術員也暫時放下對黑匣子數據的解密,開始瘋狂聯絡技術骨幹,爭分奪秒地搶修核心係統。


    蘇晚走到破碎的鹹菜壇子旁,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避開玻璃碴,從鹹菜和汁水裏,撿起那個幽藍色的物理密匙。冰冷的金屬觸感,混合著雪裏蕻特殊的鹹鮮氣味,透過指尖傳來。


    她的目光,落在那堆狼藉中,一個同樣被鹹菜汁浸透的、不起眼的硬紙片一角。剛才王大娘砸壇子時,這東西似乎是從壇子內壁的夾層裏掉出來的?


    蘇晚用指尖輕輕將它拈起。


    那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邊緣已經磨損卷曲。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梳著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笑容溫婉,眼神卻透著一股子韌勁兒。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背景是熟悉的王家鎮老街,身後…隱約是那個蘇晚童年記憶裏、母親經營過的小小醬料攤子。


    照片背麵,用藍黑墨水寫著一行娟秀卻力透紙背的小字:


    **“囡囡,船錨有十三顆釘。債,要一筆一筆釘回去。——娘”**


    轟——!


    蘇晚的心髒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


    娘…娘留下的照片!還有這句話!


    船錨有十三顆釘?!債?!她說的債…難道就是那個如同跗骨之蛆的“船錨債主”?!


    娘…她早就知道?她甚至…留下了線索?!


    冰冷的密匙,泛黃的照片,雪裏蕻的鹹香…


    母親的影像,債主的烙印,沙漏的殺機…


    過去與現在,市井與深淵,在這一地狼藉中,以一種令人窒息的姿態,轟然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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