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塔折射著水晶吊燈的光,晃得人眼暈。空氣裏浮著昂貴香水、雪茄和虛偽的笑。省城最頂級的酒店宴會廳,“晚嶼”的慶功宴。衣香鬢影。人人臉上都掛著精心調試過的笑,舉著杯,朝著場中那對璧人靠攏。像趨光的飛蛾。


    蘇晚端著杯氣泡水。純白的絲綢禮服裹著玲瓏曲線,露出的肩頸線條像冷玉雕琢。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淺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封的湖。湖底沉著幾天幾夜沒散的硝煙味。應付這些虛與委蛇,比對付沙漏的槍口還累。她隻想回家,看看媽喝沒喝下那碗安神湯。


    江嶼在她身側半步。深灰西裝,一絲褶皺也無。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劍。沉默。氣場卻壓得周圍一圈“名流”喘不過氣。他偶爾頷首,唇角的弧度精準得如同尺量。目光掃過人群,銳利如鷹隼,不動聲色地過濾著每一張諂媚或探究的臉。


    “蘇總!江先生!恭喜!恭喜啊!”一個油光滿麵的胖子擠開人群,端著快溢出來的紅酒,笑得見牙不見眼。是本地搞建材起家的孫總,前陣子還跟著範德比爾特那老狐狸屁股後麵搖尾巴。“‘晚嶼’這一仗,打得漂亮!驚天動地!以後省城的航運、能源,可就全仰仗二位了!有什麽項目,可得想著兄弟啊!我老孫,鞍前馬後!”他腰彎得快折了,酒杯舉得更高,酒液晃出來,沾濕了昂貴的西裝袖口。


    蘇晚唇角彎著,眼神卻沒溫度。“孫總客氣。”聲音清泠泠的,像山澗敲冰。四個字,把胖子滿腔的熱絡全堵了回去。


    胖子臉上的笑僵了僵,訕訕地還想找補。江嶼的目光淡淡掃過來。隻一眼。胖子渾身一激靈,後背瞬間冒了層冷汗。後麵的話全噎死在喉嚨裏,灰溜溜地縮回人群。


    又一個穿著高定禮服、珠光寶氣的女人湊過來。是本地一個以“名媛”自居的李太太。丈夫靠著點關係,在清水村附近圈了塊地想搞度假村,被蘇晚當初雷霆手段掀了桌子,賠得底兒掉。此刻她臉上堆著最甜的笑,聲音掐得能滴出水:“蘇妹妹!你今天可真美!這禮服,是巴黎高定的吧?嘖嘖,也隻有你這氣質才撐得起來!以前那些不開眼的得罪過你,都是他們瞎!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以後啊,咱們姐妹…”


    蘇晚眼皮都沒抬。指尖輕輕晃了晃杯中的氣泡水。晶瑩的氣泡升騰,破裂。無聲。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李太太精心粉飾的臉上。


    李太太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臉皮漲得通紅。周圍隱約傳來幾聲壓抑的嗤笑。她羞憤交加,捏著酒杯的手指骨節泛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最終隻能狼狽地轉身,消失在人群裏。


    角落裏。幾個曾經跟著柳微微背後嚼舌根、嘲笑蘇晚“擺攤女”上不了台麵的富家小姐,此刻縮在一起。看著場中光芒萬丈、如同女王的蘇晚,再看看自己身上租來的禮服和借來的珠寶,巨大的落差感和恐懼讓她們渾身不自在。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嘖,看她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一個忍不住,壓低聲音酸了一句。


    “閉嘴!”旁邊的立刻狠狠掐了她一把,臉色煞白,“你不要命了?!沒看範德比爾特都成死狗了?!你想被丟海裏喂魚嗎?!”


    說話的小姐猛地打了個寒噤,驚恐地捂住嘴,再不敢抬頭。


    蘇晚的目光淡淡掠過這些角落裏的螻蟻。像看空氣。連一絲波瀾都懶得給。她的視線,穿過喧鬧的人群,落在宴會廳入口處。


    那裏,剛剛走進來幾個人。


    為首的是個穿著深藍色行政夾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臉上端著慣有的官威。正是主管經濟的陳副市長。他身後跟著秘書和兩個隨行人員。


    陳副市長一進場,剛才還圍著蘇晚江嶼的人群,呼啦一下分開了條道。不少人臉上露出敬畏又帶著點討好的神色。畢竟,這位可是握著不少項目審批的實權人物。


    陳副市長端著架子,目光在人群中掃視。看到蘇晚和江嶼時,臉上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邁著方步,徑直走了過來。


    “蘇總,江先生。恭喜集團成立啊!”陳副市長伸出手,聲音帶著居高臨下的官腔,“場麵夠大!年輕人,有魄力!”


    江嶼沒動。蘇晚也沒伸手。她隻是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眼神平靜無波。


    陳副市長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他幹咳一聲,收回手,背到身後。目光掃過蘇晚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禮服,又瞥了眼周圍奢華的布置,語氣帶上了一絲敲打:“企業做大了,更要懂得回饋社會,注意影響嘛!不能光顧著自己風光,忘了根本。聽說你們在清水村那邊,搞出了不小的動靜?又是槍又是炮的?影響很不好啊!要顧全大局!穩定壓倒一切!”


    這話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了不少。空氣都凝滯了。不少人偷偷看向蘇晚和江嶼。陳副市長這是…在敲打“晚嶼”?還是在為某些人出氣?畢竟,清水村那場血火,斷了不少人的財路。


    蘇晚還沒開口。


    江嶼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高,卻像冰水澆在燒紅的鐵上,刺啦作響:“陳副市長消息靈通。不過,維護地方治安,清除社會毒瘤,本就是企業應盡的社會責任。我們協助有關部門,打擊跨國犯罪組織,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何來‘影響不好’?”他微微一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陳副市長,“還是說,陳副市長覺得,那些意圖綁架、投毒、謀殺我司員工家屬的暴徒,不該抓?不該打?要留著他們,繼續‘顧全大局’?”


    每一句,都像耳光!抽得陳副市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尤其是最後那句“員工家屬”,更是直指他話裏的不懷好意!周圍人聽得心驚肉跳,連呼吸都放輕了。江嶼這是…直接懟回去了?一點麵子都不給?!


    陳副市長胸口劇烈起伏,啤酒肚都氣得顫了顫。他指著江嶼,手指都在抖:“你…你這是什麽態度?!江嶼!不要以為你們現在風頭盛,就可以目無尊長!不把政府放在眼裏!你們那些項目…”


    “陳副市長!”蘇晚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他氣急敗壞的咆哮。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隻見蘇晚放下手中的氣泡水。動作優雅。她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是那雙冰湖般的眼睛,此刻寒光凜冽,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銳利。她微微側頭,看向旁邊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的沈岩。


    沈岩立刻上前一步。手裏拿著一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牛皮紙文件袋。恭敬地遞給蘇晚。


    蘇晚接過。沒有打開。隻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文件袋的一角。動作隨意得像捏著一張廢紙。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陳副市長那張因憤怒而漲紅的臉上。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


    “陳副市長,”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宴會廳,砸在每個人心上,“您剛才提到‘根本’和‘影響’。巧了。”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我這裏,也有些關於‘根本’的東西。清水鎮東郊,‘翠湖苑’三期,違規變更容積率,低價拿地,您那位外甥女名下的‘榮盛地產’,吃得滿嘴流油。還有,去年港島那筆‘慈善基金’,流進海外賭場賬戶的流水…您覺得,這些‘根本’,會不會…影響您的‘大局’呢?”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重磅炸彈!


    翠湖苑!違規拿地!港島賭場!


    這些詞組合在一起,指向性赤裸裸!毫無遮掩!


    轟——!


    整個宴會廳徹底炸了!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所有人都傻了!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看著蘇晚!看著她手裏那個輕飄飄、卻仿佛重逾千斤的文件袋!


    她…她怎麽敢?!她怎麽會有這些東西?!她這是…這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陳副市長扒皮抽筋?!


    陳副市長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慘白如紙!他像被人迎麵狠狠打了一悶棍,身體猛地晃了一下!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盯著蘇晚手裏的文件袋!巨大的恐懼瞬間攥緊了他的心髒!冷汗像瀑布一樣,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襯衫!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你血口噴人!汙蔑!這是汙蔑!”他身邊的秘書最先反應過來,色厲內荏地尖叫起來,想撲上去搶文件袋!


    沈岩如同鐵塔般往前一步。冰冷的眼神如同實質的刀鋒。秘書嚇得一個趔趄,僵在原地,再不敢動。


    蘇晚看都沒看那秘書一眼。她的目光,始終鎖在陳副市長那張失去所有血色的臉上。如同看著一條斷了脊梁、癱在泥裏的老狗。


    “汙蔑?”蘇晚輕笑一聲。那笑聲,清脆,冰冷,帶著無盡的嘲諷。她手指一鬆。


    啪嗒。


    那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掉在了陳副市長腳邊的光潔地板上。聲音不大。卻像驚雷,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是不是汙蔑,”蘇晚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比剛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陳副市長不妨…親自看看?”


    陳副市長渾身篩糠般抖著。他死死盯著腳邊的文件袋,像盯著一條吐著毒信子的眼鏡蛇。他不敢撿!更不敢看!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窒息!他想逃!雙腿卻像灌了鉛,釘在原地!


    就在這時——


    宴會廳入口處,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幾個穿著深色夾克、表情嚴肅、氣場冷硬的男人,分開人群,大步走了進來。他們胸前別著小小的、銀色的徽章。步履沉穩。目光銳利如電,瞬間鎖定了場中那個麵如死灰、抖如篩糠的陳副市長。


    為首一個國字臉的中年男人,走到陳副市長麵前。出示證件。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冰冷肅殺:


    “陳建國同誌。我們是省紀委聯合調查組的。現接到實名舉報,並掌握相關證據,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請你立刻跟我們回去,接受組織調查!”


    省紀委!調查組!接受調查!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副市長搖搖欲墜的神經上!


    “噗通!”


    陳副市長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如同一灘爛泥般,直挺挺地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騷臭味瞬間彌漫開來!


    他完了!徹底完了!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全場死寂!落針可聞!


    隻有紀委調查組成員冷硬的命令聲,和陳副市長喉嚨裏發出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閃光燈瘋了似的亮起!記者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不顧一切地往前衝!卻被早有準備的安保死死攔住!


    蘇晚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那條曾經趾高氣昂、試圖敲打她的斷脊之犬,癱在騷臭的汙穢裏,被冰冷地帶走。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快意,沒有憐憫。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塵埃落定。又一個擋路的石頭,被碾得粉碎。


    她微微側頭。江嶼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沒有言語。隻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和絕對的信任。他朝她伸出手。


    蘇晚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入他溫熱的掌心。十指相扣。


    兩人轉身。無視身後一片狼藉和無數驚懼、敬畏、複雜的目光。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朝著燈火輝煌的宴會廳大門走去。背影挺拔。步履沉穩。


    如同巡視自己疆域的王與後。


    所過之處,人群噤若寒蟬,自動退避三舍。剛才還試圖上前攀附的孫胖子,此刻縮在角落,拚命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把腦袋塞進香檳塔裏。那幾個嚼舌根的富家小姐,更是嚇得麵無人色,緊緊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蘇晚目不斜視。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清脆,冰冷,在死寂的大廳裏回蕩,如同宣告著舊時代的終結,和鐵血王座的無上權威。


    行至門口。侍者恭敬地拉開沉重的鎏金大門。


    門外。夜色如墨。華燈初上。屬於他們的時代,才剛剛拉開序幕。


    江嶼的腳步微微一頓。他深邃的目光,越過璀璨的城市燈火,投向更遠的地方。那裏,似乎還有未散盡的硝煙。


    蘇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冰封的眼底,一絲寒芒悄然掠過。


    沙漏雖破,毒蛇未絕。


    真正的清算,遠未結束。


    她緊了緊與他交握的手。


    步履不停。踏入燈火闌珊的夜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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