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那聲音,像冰冷的鐵釘,一下,又一下,不緊不慢地敲在朽爛的窗欞上。每一聲都精準地砸在人的心尖上,帶來一陣凍結骨髓的寒意。


    時間仿佛被這敲擊聲凍住了。堂屋裏死寂得可怕,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小石頭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牆角,捂著嘴,眼睛瞪得幾乎裂開,小小的身體篩糠般抖著,連牙齒磕碰的咯咯聲都清晰可聞。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撞擊著肋骨,撞得生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是他!那個撐著黑傘的瘟神!他就在外麵!隔著一層薄薄的、破爛的窗紙!


    江嶼的反應比我更快,也更凶戾。在我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的瞬間,他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裏,方才被劇痛碾碎的清明和凶悍,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轟然炸開!暗金色的寒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在他瞳孔深處燃燒、凝聚,帶著一種淬過地獄烈火的鋒利和決絕!


    他攥著我戒指的手,力量驟然增大到恐怖的程度!那冰冷的金屬戒指深深陷入我的無名指根部,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尖銳的劇痛閃電般竄上手臂,直衝腦髓!


    這劇痛,卻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驚雷!


    “趴下!” 一聲嘶啞的、如同砂紙摩擦的低吼從江嶼喉嚨深處迸發出來!那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股瀕死爆發出的力量!


    就在他吼聲落下的同時,他那隻沒被我戒指束縛的左手,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上一揮!目標不是窗,而是離他最近、被他身體擋住大半的——那口豁了邊的粗陶碗!


    碗裏,還殘留著冰冷的井水和一點點渾濁的米湯。


    “嘩啦——!”


    粗陶碗帶著裏麵冰冷的液體,被他手臂爆發出的、遠超此刻重傷之軀所能擁有的力量狠狠擲出!碗身旋轉著,撕裂空氣,精準無比地砸向那扇破窗!


    目標,正是那篤篤聲傳來的位置!


    這一下,快!狠!準!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砰!!!”


    粗陶碗狠狠撞在破爛的窗欞上,瞬間碎裂!冰冷的井水和米湯混合著尖銳的陶片殘渣,如同炸開的一小片死亡風暴,猛地向外迸濺!


    “呃!”


    窗外,幾乎在碗碎裂的同一瞬間,傳來一聲極其短促、帶著意外和痛楚的悶哼!那篤篤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成了?!


    江嶼這一下反擊,竟然奏效了?!


    巨大的震驚和一絲死裏逃生的狂喜還沒來得及在我心頭炸開,異變陡生!


    “哼…”


    窗外,那聲壓抑著痛楚的悶哼之後,緊跟著響起一聲極輕、極冷、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冷哼!這聲冷哼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被螻蟻冒犯後的冰冷殺意!


    “呼——!”


    一股無形卻冰冷刺骨的陰風,如同有實質的毒蛇,猛地從破窗的窟窿裏灌了進來!堂屋裏那點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由江嶼胸口銅斑散發的暖意,瞬間被這股陰寒至極的氣息驅散得幹幹淨淨!


    溫度驟降!牆壁上甚至瞬間凝結起一層薄薄的白霜!


    這陰風的目標,直指剛剛爆發完、此刻正急促喘息、眼神卻依舊凶悍如狼的江嶼!


    “江嶼!” 我失聲尖叫,身體比腦子更快,幾乎是本能地撲了上去!用自己半邊身體死死擋在他身前!那陰風撞在我背上,如同被冰水浸透的鞭子狠狠抽打,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單薄的棉襖,凍得我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就在我撲上去的刹那,眼角餘光瞥見江嶼眼中那燃燒的暗金厲芒猛地一盛!他攥著我戒指的手依舊緊得如同鐵鉗,而另一隻手,那隻剛剛擲出碗、此刻已無力垂落的手,卻艱難地、極其快速地抬起,五指張開,掌心猛地按向自己胸口那塊被雲南白藥糊住的暗金銅斑!


    他…他要幹什麽?!


    “嗡——!!!”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聾的金屬嗡鳴,如同萬噸巨鍾在胸腔內被全力撞響!嗡鳴聲帶著實質般的衝擊波,猛地從他按住的胸口位置炸開!


    嗡鳴響起的瞬間,江嶼按在銅斑上的那隻手的手背皮膚下,驟然亮起一片蛛網般密集、刺目的暗金色紋路!那紋路如同活物般瘋狂蔓延、閃爍!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毀滅性高溫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在他掌心下被瞬間引爆!


    “呃啊——!!!” 江嶼仰頭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他整個上半身如同觸電般劇烈抽搐!按在胸口的左手手臂肌肉瞬間賁張到極致,皮膚下的暗金紋路光芒熾烈,仿佛隨時要破體而出!而那塊被按住的暗金銅斑,更是爆發出太陽般刺目的暗金光芒!高溫扭曲了空氣,覆蓋其上的雲南白藥藥泥瞬間被烤幹、焦黑、剝落!


    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暗金流火的灼熱氣浪,以他胸口為中心,如同爆炸的衝擊波,轟然向四周擴散!


    首當其衝的,便是那股從破窗窟窿灌進來的、冰冷刺骨的陰風!


    “嗤啦——!”


    如同滾油潑進冰水!灼熱霸道的暗金氣浪與陰寒刺骨的氣息猛烈碰撞!空氣中爆發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和能量湮滅的刺耳尖嘯!那冰冷陰風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殘雪,瞬間被焚燒、蒸發、消融!


    “噗!”


    窗外,清晰地傳來一聲像是被重擊、又像是被灼傷的悶響!還有一聲壓抑不住、充滿驚怒的痛哼!


    那股幾乎將人凍僵的陰寒氣息,瞬間消散了大半!


    成功了?!江嶼用那銅斑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扛住了這詭異的攻擊?!


    然而,這勝利的代價,慘烈得讓人心膽俱裂!


    “噗——!” 擋在江嶼身前的我,被那股狂暴的衝擊餘波狠狠撞在背上,喉嚨一甜,一股腥熱猛地湧上口腔!我死死咬住牙關,硬生生將那口血咽了回去!五髒六腑如同被移位般劇痛!


    而我身下的江嶼,在發出那聲慘嚎、爆發出那股恐怖力量之後,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幹了所有生機!他按在胸口的手臂無力地垂落,皮膚下那刺目的暗金紋路光芒急劇黯淡、消失。他口中猛地噴出一大口暗紅色的淤血!那血濺了我一臉,滾燙而腥甜!


    他眼中的暗金厲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了幾下,帶著無盡的不甘和深深的疲憊,徹底熄滅。沉重的眼皮緩緩合攏,頭一歪,整個人徹底失去了意識,軟倒下去。攥著我戒指的手,那恐怖的力量也瞬間消失了,隻剩下冰冷的戒指硌在同樣冰冷的手指上。


    “江嶼!江嶼!” 我顧不上後背的劇痛和翻騰的氣血,慌忙抱住他軟倒的身體。他的身體滾燙得嚇人,像一塊剛從火爐裏夾出來的烙鐵!胸口那塊暗金銅斑依舊散發著驚人的高溫,表麵的古老紋路在暗沉的光芒中緩緩流轉,仿佛在平息著剛才那毀天滅地的爆發。而他嘴角殘留的暗紅血跡,和他灰敗中透出不正常潮紅的臉,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他昏死過去了!用那邪門銅斑的力量硬抗了那瘟神一擊,代價是自身瀕臨崩潰!


    “晚姐姐!江嶼哥!” 牆角的小石頭被剛才那爆炸般的氣浪掀了個跟頭,此刻連滾帶爬地撲過來,小臉上全是淚水和恐懼,看到江嶼嘴角的血跡,嚇得聲音都變了調。


    “別過來!趴著別動!” 我厲聲喝道,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我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窗外的威脅並未解除!那聲驚怒的悶哼之後,是死一般的沉寂!這沉寂比剛才的敲擊更可怕!


    我死死盯著那破窗的窟窿。外麵寒風嗚咽,吹動著破爛的窗紙,發出簌簌的輕響。慘白的天光從窟窿裏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個扭曲的光斑。光斑邊緣,似乎…似乎有一抹極其深沉、幾乎融入黑暗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緊貼著窗欞的外牆。


    他在!他還在那裏!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被剛才江嶼玉石俱焚的反擊驚退了一瞬,但冰冷的殺機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粘稠、更加危險!


    他在等!等我們鬆懈!等下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堂屋裏的空氣凝固了。隻剩下三人急促或微弱的呼吸聲。江嶼滾燙的身體靠在我懷裏,像一座隨時可能熄滅的火山。小石頭趴在地上,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我後背的劇痛和胸口的血氣還在翻湧,半邊麻痹的身體因為剛才的撲擋和衝擊,此刻更是酸痛僵硬得如同鏽死的機器。


    怎麽辦?躲?這破屋子能往哪裏躲?衝出去?帶著一個重傷昏迷的江嶼和一個嚇壞了的孩子,衝出去就是活靶子!守著?守著這扇破窗,等著那瘟神下一次更致命的襲擊?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嗬…嗬…”


    牆角,那個被遺忘的、如同破麻袋般癱著的王婆子,喉嚨裏突然發出一陣拉風箱似的、極其艱難的喘息聲!她枯瘦的身體極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她要醒了?!


    這個念頭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腦海!這個老虔婆!她醒了會怎樣?她可是那瘟神的幫凶!她要是醒了,在這要命的關頭添亂,甚至配合外麵那個瘟神…


    巨大的危機感讓我瞬間做出了決定!不能讓她醒!至少現在不能!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動作牽扯到傷處,疼得我眼前發黑。顧不上許多,我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塊沾滿灰塵的破抹布——那是剛才收拾屋子時掃到角落的,又硬又髒。


    在王婆子眼皮劇烈顫動、似乎下一秒就要睜開的瞬間,我將那塊散發著黴味的破抹布死死地、粗暴地塞進了她幹癟的嘴裏!


    “嗚…嗚嗯!” 王婆子猛地瞪大渾濁的眼睛!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和嘴裏的惡臭讓她爆發出強烈的掙紮!枯瘦的手爪胡亂地抓撓著!那力氣大得驚人,指甲瞬間在我按著她肩膀的手臂上抓出幾道血痕!


    “老實點!老東西!” 我壓低聲音,帶著一股狠厲,用全身的重量死死壓住她胡亂扭動的身體,膝蓋頂住她的腰腹。另一隻手抄起旁邊半塊殘破的磚頭,高高舉起,對著她那張因窒息和驚恐而扭曲的老臉,眼神凶狠得如同噬人的野獸:“再動一下!我讓你腦袋開花!”


    冰冷的殺意和那舉起的磚頭,終於讓瀕死掙紮的王婆子感到了真正的恐懼。她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怨毒和驚駭,身體猛地一僵,掙紮的力道瞬間小了下去,隻剩下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哀鳴。


    “石頭!繩子!” 我頭也不回地低吼。


    小石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但聽到我的吼聲,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他手腳並用地爬到灶房門口,慌亂地摸索著,很快拖過來一截捆柴火的、粗糙的麻繩。


    我喘著粗氣,用盡全身力氣,配合著小石頭,將王婆子還在微弱掙紮的雙手死死反剪到背後,用那粗糙的麻繩捆了個死結!又把她兩條枯瘦的腿也並攏捆住!確保她再也無法製造麻煩。


    做完這一切,我累得幾乎虛脫,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後背的冷汗早已濕透。手臂上被王婆子抓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嗚…嗚…” 王婆子像條被扔上岸的魚,徒勞地在地上扭動,嘴裏塞著破布,隻能發出絕望的嗚咽,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我,充滿了刻骨的怨毒。


    我冷冷地回視著她,眼神裏沒有一絲憐憫。對這種助紂為虐的老東西,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暫時解決了這個隱患,我立刻拖著疲憊劇痛的身體,挪回江嶼身邊。他依舊昏迷著,滾燙的體溫沒有絲毫下降的跡象,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拉風箱似的雜音,嘴角又滲出了一點暗紅的血沫。


    胸口的暗金銅斑依舊散發著灼人的高溫,表麵的古老紋路在昏暗光線下緩緩流轉,光芒似乎比剛才稍微穩定了一些,但那搏動的幅度依舊強得驚人,每一次微弱的“嗡”聲餘韻,都讓他昏迷中的身體產生細微的抽搐。


    “水…” 小石頭看著江嶼嘴角的血沫,帶著哭腔小聲說。


    對!水!降溫!哪怕隻是杯水車薪!


    我掙紮著爬到灶房,用豁了口的粗陶碗,舀了半碗冰冷的、帶著冰碴的井水。


    端著水回到江嶼身邊,我撕下自己棉襖裏襯相對還算幹淨的一角布條,浸透了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敷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嘶…” 滾燙的皮膚接觸到冰水布條,發出細微的聲響,昏迷中的江嶼眉頭痛苦地皺了一下,但似乎因為這冰冷的刺激,沉重的呼吸稍稍平緩了一絲絲。


    我又用濕布沾了水,極其小心地擦拭他幹裂起皮的嘴唇,還有嘴角的血跡。冰冷的井水浸潤,他無意識地伸出舌頭,極其輕微地舔舐了一下唇邊的水漬。


    這微小的反應,讓我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稍稍鬆動了一點點。還有救!他還有反應!


    我一遍遍地用冰冷的井水沾濕布條,敷在他額頭、脖頸這些大血管經過的地方,試圖幫他物理降溫。每一次更換布條,都能感覺到布條被他的體溫迅速焐熱。


    小石頭也學著我的樣子,用他的小袖子沾了水,笨拙地去擦江嶼的手心。


    時間在煎熬中一點點流逝。窗外的寒風依舊嗚咽,那破窗的窟窿像一個黑暗的眼睛,冷冷地窺視著屋內的一切。那抹貼在牆外的深沉陰影,依舊存在,如同跗骨之蛆,散發著冰冷粘稠的殺意。他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再次攻擊,但這份沉默的等待,比任何攻擊都更加折磨人。


    他就像一隻戲弄獵物的貓,在等待我們徹底崩潰。


    堂屋裏,隻有王婆子偶爾發出的微弱嗚咽,小石頭壓抑的啜泣,江嶼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以及我一遍遍更換冰冷布條時,布條擰出的水滴落在泥土地上的輕微滴答聲。


    這聲音,在這死寂的絕境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絕望。


    我機械地重複著降溫的動作,後背的劇痛,左肋下的悶痛,手指骨裂的刺痛,還有胃裏火燒火燎的空洞感,如同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我的神經。身體和精神都瀕臨崩潰的邊緣。


    每一次看向窗外那黑暗的窟窿,心髒都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他到底在等什麽?等江嶼徹底燒死?等我們被恐懼壓垮?還是…在等某個我們不知道的時機?


    這念頭如同毒蛇,纏繞著我的思緒。


    就在我再一次擰幹濕布,準備敷上江嶼額頭時——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從濕布上落下,不偏不倚,正滴在江嶼緊蹙的眉心。


    他緊閉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那雙一直緊鎖的、因為高燒和劇痛而深陷在眼窩裏的眉頭,竟然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抬了抬?!


    不是舒展,而是一種極其用力想要睜開眼皮的動作!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要醒了?!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著他的臉。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劇烈地滾動著,仿佛在與沉重的黑暗和痛苦搏鬥。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每一次艱難的抬眉,都牽動著臉上緊繃的肌肉,額角的青筋也再次微微賁起。


    終於!


    那兩片沉重的、沾著血汙和冷汗的眼皮,極其艱難地、如同推開千鈞巨石般,向上掀開了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


    縫隙裏,不再是之前劇痛爆發時那熔爐般燃燒的暗金厲芒,也不是昏迷時死寂的灰暗。那是一種極度疲憊、極度虛弱,仿佛隨時會熄滅,卻又在灰燼深處頑強閃爍的…一點微弱的光。


    那光,渾濁,布滿血絲,帶著高燒的赤紅,卻異常地…清醒!


    他的視線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移動著,帶著一種剛從地獄深淵爬回來的茫然和沉重。目光先是模糊地掃過屋頂破爛的椽子,然後極其滯澀地向下移動,掃過小石頭那張驚恐未定、滿是淚痕的小臉,最後…極其緩慢地…定格在了我的臉上。


    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真的停滯了。


    他的眼神,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那裏麵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沒有看到我的激動,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帶著血腥味的疲憊,和一種被強行喚醒的、近乎冷酷的冷靜。


    他看著我,沾著幹涸血汙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結極其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間刺穿了我強撐的鎮定和偽裝。所有的恐懼、無助、委屈、後怕,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垮了理智的堤壩!


    “你…你混蛋!” 我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和哽咽,猛地爆發出來,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砸落在他滾燙的皮膚上,“你逞什麽能!你不要命了!你要是…要是死了…我…我怎麽辦?!”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


    我死死抓著他滾燙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仿佛這樣就能把他從死神手裏徹底拽回來。眼淚模糊了視線,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隻感覺他那隻被我抓著的手臂,肌肉似乎極其微弱地繃緊了一瞬。


    堂屋裏一片死寂。隻有我壓抑不住的、帶著巨大後怕的啜泣聲,還有小石頭壓抑的抽噎。


    窗外的寒風,似乎也在這失控的哭聲中,停滯了一瞬。


    就在這時。


    江嶼那隻被我死死抓著的手臂,極其微弱地、卻又異常堅定地…動了一下。


    他用盡了全身殘存的力氣,極其緩慢地、艱難地…翻轉了手腕。


    然後,他那滾燙的、布滿細小傷口和血汙的手掌,極其笨拙地、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試探…輕輕地、反握住了我因為激動和用力而冰冷顫抖的手指。


    沒有言語。


    隻有掌心傳來的、那滾燙得幾乎灼人的溫度,和他指尖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一下顫抖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回握。


    那滾燙的、帶著粗糙血痂的指尖,笨拙而堅定地包裹住我冰冷顫抖的手指。沒有言語,隻有掌心傳來的、如同熔岩般灼燙的溫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卻清晰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回握。


    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瀕臨崩潰的情緒洪流。洶湧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嚨裏,眼淚卻流得更凶了,大顆大顆地砸在我們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溫蒸發。


    他…他在安慰我?


    這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的男人,用他僅存的一絲力氣,在笨拙地、無聲地告訴我,他還在。


    “嗚…” 小石頭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過來緊緊抱住我的胳膊,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


    窗外的寒風嗚咽著,穿過破窗的窟窿,帶來刺骨的寒意。那貼在牆外的深沉陰影,依舊如同跗骨之蛆,散發著冰冷的殺機。堂屋裏彌漫著血腥、藥味、焦糊和絕望的氣息。地上還捆著像條死魚般扭動的王婆子。


    這一切,都提醒著我們身處絕境。


    可就在這片冰冷的絕望裏,掌心傳來的那點滾燙的回握,卻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粒火星,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忽視的力量,沉甸甸地壓在我冰冷的心口。


    江嶼依舊虛弱地躺著,胸膛艱難地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他半睜著的眼睛裏,那點微弱的光在疲憊的血絲中艱難地閃爍著,目光落在我臉上,嘴唇又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


    我連忙俯下身,耳朵湊近他幹裂的唇邊。


    “…暖…著…” 一個極其微弱、破碎、幾乎被呼吸聲淹沒的氣音,帶著滾燙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


    暖著?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胸口那塊被雲南白藥殘渣覆蓋的暗金銅斑。它依舊散發著驚人的高溫,搏動感穩定而有力,表麵的古老紋路在昏暗光線下流轉著內斂的暗沉光澤。剛才那狂暴失控的能量似乎被強行壓製,但這股持續散發的、如同熔爐核心般的灼熱,正是支撐他這破敗身軀、吊住他這口氣的源泉!


    他是在說這銅斑?還是…在說我們此刻交握的手?


    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又滾燙。我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淚,吸了吸鼻子,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努力穩住:“暖著!暖著呢!你給我撐住!聽見沒?不準再瞎折騰!”


    他的眼皮極其沉重地顫動了一下,似乎想給我一個回應,最終卻隻是極其微弱地合攏了更多,隻留下一條細細的縫隙,那點微弱的光依舊頑強地亮著,像黑暗海麵上最後的航標燈。


    危機並未解除。窗外的瘟神還在。這破屋不是久留之地。必須想辦法!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掃視著這間破敗的堂屋。目光最終落在了牆角那個被捆成粽子、依舊在徒勞扭動的王婆子身上。


    一個極其冒險、卻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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