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上傳成功!”


    冰冷的手機屏幕上,那行綠色的提示文字,如同最殘酷的諷刺,在江嶼徹底失去溫度的身體旁,刺眼地亮著。


    上傳成功了。


    扳倒江振業的鐵證,足以將他和他龐大的罪惡帝國碾碎成齏粉的證據,此刻已化作無形的數據洪流,衝破重重封鎖,湧向陽光下的審判台。


    他等到了。


    用最後的呼吸,看到了那個跳動的數字抵達終點。


    然後,他走了。


    帶著那抹釋然的、近乎破碎的微笑,永遠地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啊——!!!”


    那聲撕心裂肺的悲鳴,仿佛抽幹了我靈魂裏所有的空氣和溫度,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灌滿寒風和劇痛的軀殼,死死抱著懷中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軀體。世界失去了聲音,失去了色彩,隻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灰白和死寂。


    設備間外,刺耳的警報聲、混亂的腳步聲、警笛的尖嘯聲由遠及近,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有人衝了進來,是穿著防彈衣的警察和醫護人員。


    “林小姐!鬆手!快鬆手!讓我們搶救!”有人用力掰開我死死箍住江嶼的手。


    “江嶼!江嶼!”醫生撲上來,徒勞地檢查著脈搏、瞳孔,做著心肺複蘇。


    “沒用了……瞳孔散大……心跳呼吸停止超過五分鍾了……”一個醫生疲憊而沉重地搖頭。


    “不!他剛才還睜著眼睛!他還對我笑!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證據上傳成功了!你們救他!求求你們救他!”我像瘋了一樣撲過去,抓住醫生的白大褂,語無倫次地哭喊、哀求,指甲深深陷進布料裏。


    “林小姐!你冷靜點!他傷勢太重了!能撐到這裏已經是奇跡!”警察試圖拉開我。


    奇跡?


    用拔掉身上所有維係生命的管子、拖著被子彈撕裂的內髒、在警報和混亂中穿越半個醫院、隻為在最後一秒替我擋下致命一刀的代價,換來的……就是這短短幾分鍾的“奇跡”?


    這算哪門子奇跡!


    巨大的悲慟和荒謬感如同海嘯,瞬間將我徹底吞沒!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意識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


    再次醒來時,鼻尖縈繞著濃得化不開的消毒水味。


    眼前是醫院病房潔白的天花板。右腿和額頭的傷口被重新處理包紮過,傳來陣陣鈍痛。手上打著點滴。病房裏很安靜,隻有一個女警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見我醒來,立刻起身。


    “林小姐,你醒了?感覺怎麽樣?”她的聲音溫和,帶著職業性的關切。


    我沒有回答。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江嶼最後倒在我懷裏、身體迅速冰冷的觸感,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每一寸神經。他嘴角那抹微弱釋然的笑容,像一把燒紅的刀子,反複灼燙著我的心髒。


    “江嶼……”我嘶啞地開口,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女警的臉上掠過一絲沉重和同情:“江先生……遺體已經由法醫接收,後續會按程序處理。林小姐,請節哀。”


    節哀?


    這兩個字輕飄飄的,像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狠狠砸在心上,砸得血肉模糊。


    “證據……”我猛地想起,掙紮著想坐起來,“那個u盤!雲端!新聞……”


    “林小姐,別激動!”女警連忙按住我,“你提供的證據,包括那個上傳成功的雲端鏈接和物理密鑰,已經由我們技術部門第一時間接收並核實!裏麵的內容……非常震撼,也非常關鍵!”


    她的語氣變得嚴肅而激動:“省廳已經成立專案組,江振業、趙榮及其黨羽的主要成員,在證據公布後不到一小時,就已被全部控製!臨山後山的非法傾倒場被查封,鑫榮集團及其關聯的多家涉事企業被凍結資產!林晚小姐,你和你……犧牲的同伴,是英雄!你們揭露了一個盤踞多年、危害巨大的毒瘤!”


    成功了。江振業倒了。趙榮伏法了。父母的血仇得報了。老張的堅持沒有白費。陳默的背叛與救贖也有了結果。


    這遲來的、用無數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勝利”,此刻聽在耳中,卻如同隔世般遙遠,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它填不滿我胸口那個被生生挖走的巨大空洞。


    “陳默……他還活著嗎?”我艱難地問出另一個名字。那個同樣被命運詛咒、在最後關頭選擇了兄弟之血的私生子。


    女警搖搖頭,表情凝重:“陳默先生……傷勢過重。被秘密轉移後,在手術台上……沒能挺過來。他留下了一份詳細的證詞,指證江振業的所有罪行,包括對他和他母親的控製與利用……還有……他參與的部分。”


    都走了。


    江嶼。陳默。


    一個在陽光下背負血仇隱忍五年,最終倒在黎明前。


    一個在陰影裏承受詛咒掙紮半生,最終用命贖罪。


    病房裏陷入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像一道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林小姐,後續還有很多程序需要你配合……”女警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我想去看看他。”我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江嶼。”


    女警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我安排。”


    ……


    冰冷的停屍間。空氣裏彌漫著福爾馬林和死亡的氣息。


    白色的裹屍布下,勾勒出一個熟悉而冰冷的輪廓。


    工作人員輕輕掀開一角。


    那張臉露了出來。


    蒼白,冰冷,毫無生氣。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緊緊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青黑的陰影。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依舊是那張英俊得近乎淩厲的臉,卻再也找不到一絲鮮活的氣息。額角那道為我擋子彈留下的疤痕,縫著黑色的線,像一條醜陋的蜈蚣,趴伏在冰冷的皮膚上。


    他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一尊完美卻毫無溫度的雕塑。


    我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他冰涼的臉頰。


    那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凍得我渾身一顫。


    沒有回應。沒有溫度。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江嶼……”我低聲喚他,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他的沉睡,“你看到了嗎?他們都被抓了。江振業完了。臨山後山的毒土……會被清理。那些喝了髒水、生了怪病的人……會有說法了。”


    “你那個傻子弟弟……陳默……他也走了。他最後……幫你把證據發出去了。”


    “你說下輩子……要開個大大的燒烤店……隻給我烤魷魚須……多放孜然和辣椒……”我的聲音哽住,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他冰冷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小小的、迅速冷卻的水痕,“你說話……要算數……”


    “這輩子……你這個混蛋……欠我的……太多了……”我俯下身,額頭輕輕抵在他冰冷的額頭上,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一絲他殘存的溫度,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你讓我……怎麽還……怎麽還得清……”


    冰冷的觸感貼著皮膚,像無數根針紮進心裏。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將我淹沒。身體因為壓抑的哭泣而劇烈顫抖,卻發不出太大的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洶湧地流淌,浸濕了他冰冷的鬢角。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工作人員輕聲提醒時間到了。


    我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這張冰冷的臉刻進靈魂深處。然後,緩緩直起身,用袖子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轉身。


    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走出了這片彌漫著死亡和告別的冰冷空間。


    ……


    一個月後。


    臨山縣後山,那片曾經被劇毒廢料侵蝕、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礦坑區域,已被巨大的藍色防塵網和工程圍擋圈起。大型機械正在轟鳴作業,清理著深埋地下的毒土。空氣中彌漫著生石灰和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取代了曾經的腐敗惡臭。


    警戒線外,聚集著不少媒體記者和聞訊而來的民眾。省環保廳、公安廳的官員正在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案件進展和汙染治理方案。


    我站在遠離人群的一個小山坡上,穿著一身素黑的衣服,額角和右腿的傷已經結痂,留下淡粉色的疤痕。山風吹拂著淩亂的發絲,帶著泥土和藥水的氣息。


    一個穿著樸素夾克、頭發花白、拄著拐杖的老人,在一個年輕警察的攙扶下,艱難地走到我身邊。


    是老張。


    他瘦得脫了形,臉色蠟黃,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曆經劫難後的滄桑和釋然。他看著我,又看向遠處忙碌的工地,渾濁的眼睛裏泛起了淚光。


    “丫頭……”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透著力量,“看到了嗎?你爸媽……在天上……能閉眼了。”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喉嚨裏堵著硬塊。


    “江家那小子……”老張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複雜的情緒,“還有……那個陳默……都是……好樣的。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陽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看向那片被翻攪開的、曾經埋葬了無數罪惡和生命的土地。巨大的挖掘機臂膀揮舞著,將漆黑的毒土挖出,裝上覆蓋嚴密的卡車運走。像一場遲來的、笨拙的刮骨療毒。


    正義來了。


    帶著機器的轟鳴,帶著官方的通報,帶著遲來的告慰。


    可那個在黑暗中獨自點燃火把、最終用血肉之軀撲向風暴中心的人,卻永遠留在了黎明前最冷的夜裏。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拿出來。是一條加密信息,來自一個未知號碼。沒有文字,隻有一張照片。


    照片是在一個簡陋但幹淨的病房裏拍的。床上躺著一個男人,側臉對著鏡頭,穿著病號服,露出的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但呼吸平穩。是陳默!他竟然還活著?!


    照片下方,用極小的字標注著:【海外安全點。脫離危險。勿念。】


    巨大的震驚和一絲微弱的暖流瞬間衝散了心頭的陰霾!他還活著!陳默還活著!那個被命運詛咒、最終選擇了救贖的兄弟!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跳出來,依舊是那個未知號碼:


    【證據鏈完整。江振業、趙榮等核心成員已被正式批捕,麵臨多項重罪指控。鑫榮集團及相關產業被全麵接管清算。所有受害者及家屬的賠償和救助程序已啟動。風暴已過,塵埃落定。保重。】


    塵埃落定?


    我放下手機,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喧囂的工地,看向遠處澄澈了許多的天空。空氣中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新生的、混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是的,籠罩在臨山縣上空多年的陰霾,終於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陽光傾瀉而下,照亮了這片被毒害的土地,也照亮了前方漫長而崎嶇的重生之路。


    可我的心呢?


    那個在城中村寒夜裏支起燒烤攤、被生活磨礪得粗糙卻依然帶著微弱希冀的林晚,早已被這場血色的風暴撕得粉碎。


    而那個會輕蔑地彈飛我的烤串、也會在槍林彈雨中用身體為我築起最後屏障的江嶼,永遠地留在了這片被陽光照耀的塵埃裏。


    風吹過山坡,帶來遠處工地的轟鳴和人群模糊的喧嘩。我裹緊了身上的黑衣,轉身,朝著山下走去。


    腳步很沉,踏在剛剛冒出嫩芽的草地上。


    路還很長。


    但這一次,隻有我一個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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