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石也看了一眼蓼因,嘴角揚起,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臉上是玩味的笑。


    蓼因蹙眉,她瞥了兩人一眼,內心思忖,這個兩人分明對她充滿了不信任,他們現在無法解決奔流的水患,不過是想借她的口祭祀問神。


    若是問到了治理的方法當然好,若是問不到,他們也沒有任何損失,就算是最後治理的結果不盡人意,他們也可推脫這是天的旨意和懲罰,人們不會怪罪他們,反而會感恩戴德。


    蓼因將手裏的權杖放在一邊,“那首領,是想要問神還是要問我?”


    夏文挑眉,“有何區別?大祭司可以與神明溝通,您的旨意不就是神明的旨意嗎?”


    “不是”蓼因說:“那不一樣,雖說天道使然,但很多時候都是人定勝天,首領也是如此認為的不是嗎?”


    “有趣”夏文嘴角輕揚:“那我不問神,我想問問大祭司有何見解?”


    “夏首領認為世間為何會有水患?”蓼因沒有正麵回應,反問道。


    “自然是天上下雨,雨水匯聚,在低窪身為地麵形成水患,然而自古以來人族要休養生息,卻又離不開水,我們多數逐水而居,生活在群山環抱的低地”夏文道。


    “那為何會下雨呢?”


    “這……我沒有想明白”。


    蓼因淡然說道:“天下本一體,地麵上的河水被太陽照射,蒸騰上升,形成水汽,在天空中匯聚成雲朵,雲朵厚重,當天空不能承載的時候,水汽自然會重新落在大地上。


    地麵上的水滴匯聚成河流,通過低地河穀流入大江,大江再流入東海。


    如此循環往複,周而複始。”


    夏文明白了,“你是說所有的水都來自海,然後分散各地,在匯聚到海,可是就算是明白了道理,對於治理水患也沒有任何益處。”


    “非也”蓼因道:“自古天圓地方,水天相接,以往的治理方法定然是淤堵,所謂水來土掩,結果泥土的堤壩越來越高,水患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嚴重。”


    夏文微微點頭默認了。


    夏石看著蓼因,淺淺揚起唇角,不知道在想什麽。


    蓼因沒有在意繼續說道:“自然是宜疏不宜堵,讓河水奔流,去到想去的地方。”


    夏文有些激動的站起身體,他上前一步,拿出一張天下輿圖,在蓼因麵前展開:“大祭司請看,這是多年來走遍四處,繪製的九州輿圖,上麵的山脈和穀地雖不完善,但也是精確的。”


    蓼因驚歎的看著輿圖,在部落刀耕火種,還沒有開化的時代,沒有工具,沒有現代化的計算,僅憑著有限的人力和物力居然能把天下的輿圖繪製得如此好,算是了不得的本事。


    蓼因的手輕輕拂過輿圖,他的這張輿圖和風雲大陸的構成不同,還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證實了她的想法,這裏是早於風雲大陸而存在的。


    “九州本一體”蓼因道:“夏首領請看這裏的山脈,兩座大山將河水完全阻隔,水流不通,自然擁堵,我們要開山清淤,既然水流沒有道路,我們就為它造一條道路。”


    夏文笑了,“大祭司所想與我不謀而合,若是世間沒有路,那就造一條路,無論是水路還是通途。”


    “不過”蓼因道:“我們紙上談兵容易,到真正實行起來,隻怕是會有很多的困難。”


    “我不怕”夏文說:“我的願景就是天下水患消失,部落的民眾能夠安居樂業,長久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息下去。”


    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


    塗山部落的守衛親來稟報,“大祭司,有苗部落求見。”


    “有苗部落?”蓼因想起曾經不愉快的經曆,看了將離一眼。


    將離對著他搖頭。


    蓼因會意,吩咐道:“我不想見,讓他們走吧”。


    “是”守衛恭敬的下去。


    夏文也起身告辭,“天色已晚,我也就不打擾大祭司了,今日多謝大祭司指點迷津,有個小心意,不成敬意,望大祭司不要嫌棄。”


    他說話間,命令兩個隨從端上來一個一米多高的木盒子。


    蓼因命人打開盒子,印入眼簾的是一個鼎,整個青銅鼎為赤金色,上麵刻著繁複的花紋和古語,那花紋遠看上去就像是燃燒的火焰。


    夏族部落以鑄造青銅器聞名九州,傳聞中他們鑄造了九個顏色和製式不一的大鼎,鎮守在部落的中心,象征著部落的長盛久安。


    然青銅鼎也是最重要的祭祀器具,夏文舍得送給塗山青銅鼎,就代表著承認了塗山,是兩個部落結盟的第一步,沒有理由拒絕。


    蓼因並不客氣,“既是夏首領的心意,我就卻之不恭了。”


    “我就先告退了”夏文說著就準備走。


    “夏首領稍等”將離叫住了他,“我還有一句話要送給你”。


    “你請說”夏文麵色不變,認真聽著。


    “望你恪守本心,保持赤忱,諸事可成”將離定定的 看著他說。


    夏文清淺的目光亮了半分,他嘴角輕揚,“多謝將離姑娘忠告”。


    “弟弟,我們走吧”他叫著夏石出了屋門。


    夏石站在原地不動,很專注的看了蓼因一會,才跟著出了門。


    他們走出塗山部落,夏文才問他,“弟弟,你素來不喜歡這些瑣事,今日怎麽想起同我前來塗山?


    你見了塗山的大祭司,覺得怎麽樣?”


    扮成夏石的鬱磊說:“她很特別,她的身上有一種想讓人靠近的神性。”


    “恩,我也覺得,大祭司的見解獨到,她不問卜求神,反而和我談天下國事,她的見解的想法清晰獨到,若她是個男兒,恐怕這天下的局勢都要改變,不過……”


    “不過什麽?”


    夏文分析道:“有一點很奇怪,據我之前的了解,大祭司蓼因原本是沒有神力的,短短幾日之內就覺醒了神力,還繼承了祭司之位,很不符合常理。


    按理說應該是年長的將離能繼承祭司,傳說將離擁有的能力是預言,可以知曉未來發生的事情。


    我看今日蓼因的決策看似決斷,其實都征求了將離的意見,想必他們的能力是相輔相成。”


    鬱磊雖然是第一次在秘境裏見到蓼因,他猜到了,蓼因是玄蘭的轉生,身上有神的氣息和能力,玄蘭的神冊被劃去,她的神力已不可知,但玄蘭可以一人鎮守天塹幾萬年,想必一定有過人的本事。


    “大哥,你覺得,大祭司的能力會是什麽?”鬱磊已經隱約想到了,還是脫口問了出來。


    他是在半路上附身的夏石,對夏文這個賢者充滿好奇,畢竟是連神荼都讚譽的人。


    夏文說:“我猜想她的能力應該是過去,她可以輕鬆知道一個人過去發生的事,方才我與她交流,她說出了我從前治理水患的過程中,犯下的很多錯誤,就像是她親眼看見一般。


    她們一個解析過去,一個窺探將來,如此逆天的能力,互相彌補又互相纏繞,真是了不得。”


    鬱磊點頭,這才認真的打量起他這個便宜大哥,沒想到不過是一個照麵,交流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夏文一個凡人就摸清楚了大祭司的神力。


    神荼說的對,此人不僅賢能,而且聰明有謀劃,心中裝著天下和百姓,假以時日,絕對是人族最優秀的首領。


    “夏文怎麽樣?”看著兩人走遠,將離命人收好了赤金色的大鼎,才對著蓼因說道。


    “他……未來會成為王”蓼因淡淡說。


    “你也覺醒了預言的能力?”將離問。


    蓼因道:“並不是,我從他的過去的得知,他不是他父親最得寵的孩子,卻數十年如一次的看書習武,從不懈怠,他的父親因為犯了罪被當今的主上斬殺,卻讓他繼承了父親的事業,來解決天下的水患。


    他心中有大義,裝著天下百姓,就像大海一般包容,不帶著任何的雜質,此人有做天下共主的潛質。”


    “你說的不錯”將離笑著說:“我也隱約看到了一些畫麵,不過,他身邊的夏石倒是更奇怪,身上就像是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阻隔,我怎麽都看不透”。


    蓼因也淺笑,“你說他,我也看不透,不過,我覺得夏氏部落的人還會上門。”


    蓼因摩挲著長袖裏的桃胸前佩戴的黑色玉石,心中疑惑,她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被遺忘了。


    “不說他們了,蓼因,我覺得你最近很奇怪,總是一個人偷摸藏著什麽東西”將離調笑著說道。


    “沒什麽”蓼因下意識的停手,將手規矩的放在膝蓋上。


    “是嗎?”將離趁著蓼因不防備,一把向著她的脖子脖頸伸出手去。


    紅線脆弱斷裂,黑色玉石落在將離的手心。


    將離看著手心裏散發著奇異五色光暈的石頭,她疑惑問,“你從哪裏找到的這玉石?還會發光。”


    “將離”蓼因氣急地說:“把玉石還給我”。


    將離驚訝於她的反應,她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將離伸開手。


    蓼因將玉石迅速拿回,發現原本係在玉石上的紅繩已經斷了,怎麽都接不上。


    蓼因心裏的委屈一下就湧上來,她來到這奇怪的部落十幾年,一直孤身獨立,好像與這裏格格不入,原本鬱磊答應她也要來秘境的,結果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他還是沒有來。


    黑玉和桃花發簪是她的念想,她想著若是鬱磊找來,她可以告訴他,神女入了她的夢,她知道神女是誰了。


    蓼因情緒上來,眼眶發紅,一滴眼淚落下。


    她哭了。


    將離慌神,“真的對不起,蓼因,我不知道,這東西對你那麽重要,你不要慌,我這就去找絲線,一定會把紅繩編織修複好的。”


    將離急匆匆的出了屋門,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去而複返,手裏拿著一段紅色的蠶絲線。


    將離的動作麻利,隻見絲線在她的手中,靈活聽話,以看不清楚的速度飛快的打結盤扣,不一會,一條簇新的編織紅繩穿過玉石。


    將離擦了一把臉,拿過黑玉一看,上麵的盤扣結交錯整齊,“這是什麽花樣?”


    將離見到蓼因破涕為笑,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是小我小的時候,我們的娘教給我的編織方法,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蓼因:“真是漂亮,配這塊黑玉剛剛好”。


    將離道:“我看這個盤扣交疊,就像是一顆真心,不如就叫它同心結。”


    “好名字”蓼因將編織好的紅繩重新帶回去。


    蓼因淺笑,“將離,剛才我沒有控製好自己的脾氣,對不起,不過這黑玉對我很重要,它不是我的物件,我是要還給別人的,害怕弄壞。”


    “我知道”將離收起紅色的蠶絲線,“這是故人的物件吧,就像是從前的那把將離傘一樣重要?”


    蓼因怔怔的看著將離一會,淡淡回應,“恩”。


    三月之後。


    夏族部落的人再次出現在塗山。


    不過,這一次來得隻有夏石,夏文沒來。


    夏氏樣貌普通,雖是首領的弟弟,但是和夏文沒有半分相似,反而是那種丟在人群裏都看不到的人。


    他眉眼笑眯眯,說道:“此次,我奉大首領的命令前來,一來是感謝大祭司給出的中肯良言,讓大首領成功疏通了一段河道,那裏河水變得平緩,對人們已經沒有威脅。


    二來是我帶邊夏氏部落來送聘禮,大首領的意思是想讓我求娶塗山部落的大祭司。”


    “你說什麽?”蓼因剛喂到嘴裏的一口水瞬間噴出來。


    夏石抬頭,正好噴了他一臉。


    他不急不緩的抹了一把臉,“大祭司,就算你對我無意,也不該這樣折辱我,怎麽說我也是夏氏部落的貴族。”


    “沒有”蓼因道:“你誤會了,我不能成婚的,我還未到及笄之年,再說了身為大祭司,更是不能成婚。


    女子成為大祭司本不易,要時刻遵守規矩行為,並且若是成婚就會失去已經覺醒的力量,變成一個普通人。


    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做,我不能失去力量,所以我也不會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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