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太陽初升,狂歡的人們才逐漸散去。


    蘇景命人打掃地上的狼藉,他撿起地上的一小塊金粉,風兒一吹,金粉隨風飄散無蹤,他無奈地歎氣,‘這一天還是來了’。


    金曜走下金蓮樓。


    蘇景連忙上前稟報,“王上,現場已經打掃幹淨,隻是這朱顏的身體,您打算如何處置?”


    金曜分神看了一眼,說:“蜘蛛懼怕火焰,就燒了吧,我不想再看見她。”


    蘇景被金曜眼神裏閃過的狠厲怔了一下,“是”。


    “等一下”角落裏走出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他半邊手臂已經斷了,臉上血肉模糊,一邊臉是完好的人臉,一邊則是長著黑色絨毛的蜘蛛模樣。


    來人正是穆壹。


    穆壹艱難的向前走著,他走到金曜的麵前,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頭,才小心地說:“女王陛下,我有個不情之請。”


    金曜用舌頭抵著貝齒,居高臨下的看著穆壹,她不會忘記穆壹的樣子,這個侍衛是朱顏最親近的人,也是隨著朱顏第一批進宮的蜘蛛精靈。


    是穆壹與他的幾個兄弟,他們用奇怪的蛛絲束縛了她十七年,每當傷口疼痛,隻能蜷縮在地上,強撐過去的時候,金曜對蜘蛛精靈的恨意就多一分,恨意無法消減,直到她的身體感受不到疼痛,隻剩下煎熬的靈魂。


    “沒想到你還活著,既知道是不情之請,就不用說了”金曜不想聽穆壹的話,她巴不得他和朱顏一樣死掉。


    “女王陛下”穆壹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我知道,我們蜘蛛一族有罪,我從前助紂為虐,幫著朱顏做了很多傷害您的事情,如今我們的境遇怪不得誰,全部是因果報應,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諒,我隻是……”


    穆壹半邊人臉渾濁的眼睛裏流出血淚,血淚落在地上,他說:“求求您,我隻是想帶朱顏的屍身回家,我想回沙漠去安葬她。


    其實我從遇見朱顏的那一天我就喜歡上她了,我像一隻螞蟻一樣卑微的愛慕著她,我從來不敢對她表達愛意,我也被這感情蒙蔽了心神,無法勸說朱顏不再傷害無辜生靈,我有罪,我對不您,對不起萬千蝴蝶精靈的生命,對不起閃耀的金羽城。”


    穆壹說著,全程跪在地上,血淚將地麵染紅,“金曜女王,求求您,我到了這般田地,渾身靈力盡失,快不行了,我隻想帶著朱顏回家,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再踏入金羽城一步,還請陛下成全。”


    金曜別過眼,不再看穆壹,她等著這一聲‘對不起’等了十七年,可是真的有人說出來的時候,她的內心卻半點漣漪的翻不起,遲來的道歉已經無所謂了。


    她親手了結朱顏,從今天開始,她就是金羽的王,她不會再把他們放在眼裏。


    金曜沉默著不說話。


    倒是蘇景上前,在金曜的耳邊說了兩句。


    金曜不可置信的看著跪地的穆壹,想不到他的良心還沒有完全泯滅,他還將人救出過暗河,促成了蘇景的計劃,幫助了他遇到的小孩子。


    金曜上前半步,說道:“你帶她走吧,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否則絕不饒恕”。


    穆壹眼神裏閃過一點微光,“多謝女王陛下”。


    他走到蓮花樓前,吐出一根極細的絲線,將朱顏已經縮小的身軀艱難的背起。


    朱顏的身軀就算是縮小,也比一般的蜘蛛精靈還要龐大許多,穆壹背著她,就像是沙漠中螞蟻背著一隻比自己身體還大幾倍的生物,他踉蹌著站起來,還恭敬的對著金曜鞠了一躬。


    穆壹回頭,對著背上已經冷得僵硬的身軀,輕輕的說了一句,“朱顏,我帶你回家。”


    金曜別過眼,隻擺擺手讓穆壹快走。


    王宮中觀禮的人群已經全部散去,穆壹一人一屍踉蹌地走在筆直的宮道上,他背對著陽光,臉麵隱藏在黑暗裏,可是他的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意,‘朱顏,我終於可以背著你,我幻想過你愛慕我,伏在我的背上小意溫柔的場景。


    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如果一開始你沒有進宮就好了,如果我們一直生活在沙漠,也會幸福的一家,可是這世間沒有如果’。


    穆壹笑著笑著,渾濁受傷的眼睛卻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穆壹背著朱顏剛出金羽外城,就倒在無邊的沙漠中,他好累,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黃沙吹拂,掩蓋了二人的身軀,也掩蓋了那再也無法訴之於口的愛。


    ……


    金曜望著穆壹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回神。


    就算是朱顏這樣惡毒的精靈,也有一個人為了她矢誌不移,想來世間的情感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楚。


    蘇景見金曜女王惆悵的神情,小心說:“王上,城中還有一些朱顏留下的蜘蛛精靈平民,也要一並 處置了嗎?”


    “不必了”金曜垂眸,看著手腕上的金色蓮花印記,“兩族積怨已久,從前的根源已無法追溯,如今金蓮歸位,金絲衣已毀,而城中人口凋零……


    既然那些精靈從來沒有做過惡事,我們不能處罰一個沒有罪惡的人,就讓他們繼續生活在城中吧,如果有異動,立刻誅殺,絕不輕饒”。


    蘇錦的臉上是一抹深沉的笑,或許經曆過世間冷暖,沒有失去本心的女王才有資格執掌金羽。


    “不過”金曜話鋒一轉,你幫我去處置幾人,“拜爾迪,玉素芙、塔吉古麗,我要讓他們在完全消失,不要留下一絲痕跡”。


    蘇景怔住,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幾人是在外城幫助、收養過金曜的人。


    金曜為何要殺了他們,難道是他們曾經虐待過金曜嗎?


    見蘇景半天沒有動作,金曜淡然說道:“是我選擇了他們,從他們在沙漠中扶起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們的結局。”


    “因為……”金曜說:“女王的脆弱過往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他們必須要死!”


    蘇景愣神,這十七年來,滋長的不隻是朱顏日漸增長的野心,還有金曜內心不見人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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