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磁帶


    那盤磁帶被小張鎖進鐵盒的第七天,局裏來了個新同事,叫蘇曉,是剛從警校畢業的實習生,分配到檔案科幫忙整理舊案。


    “張哥,這鐵盒怎麽總發出滋滋聲?”蘇曉抱著一摞卷宗經過,指尖不小心碰到鐵盒,突然縮回手,“好冰。”


    小張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蘇曉,23歲,籍貫一欄寫著“青瓦巷”,正是電台所在的那條巷子。他的喉結動了動,沒敢說鐵盒裏的磁帶,隻含糊道:“裏麵是些舊電線,受潮了。”


    蘇曉沒再追問,轉身去整理第37號檔案櫃。她的動作很輕,翻卷宗時總用指尖捏著紙角,像怕碰壞什麽。小張看著她的側臉,突然想起民國日記裏的娟秀字跡——蘇曉的眉眼,竟和玻璃上浮現的蘇曼有七分像。


    傍晚加班時,檔案室突然停電。應急燈亮起的瞬間,小張看見蘇曉站在鐵盒前,手裏捏著根細鐵絲,正往鎖孔裏插。


    “你幹什麽?”他衝過去按住她的手。


    蘇曉的眼睛在慘白的光線下泛著灰,嘴角咧開僵硬的笑:“它讓我打開……說裏麵有我奶奶的聲音。”


    小張的心髒猛地一縮。奶奶?蘇曼的名字裏也帶個“曼”,難道……


    鐵盒突然自己彈開了,那盤空白磁帶躺在裏麵,標簽上的紅筆字跡正在變——“1943年3月17日”慢慢褪成“2025年7月10日”,正是今天。


    “它等的是蘇家後人。”小張突然明白過來,“蘇曼沒結婚,但有個妹妹,當年被送去鄉下了……你是她的曾孫女。”


    蘇曉的手停住了。她的瞳孔裏映著磁帶的影子,脖頸處不知何時纏上了圈透明的線,線的末端連在鐵盒裏,隨著磁帶的轉動輕輕晃動。


    “奶奶說,太姑奶奶當年死在電台,怨氣重,讓我們蘇家後代永遠別碰音頻設備。”蘇曉的聲音發飄,像在說別人的事,“可我昨晚夢見她了,穿著旗袍,說隻要我把磁帶放進開盤機,就能聽見她沒死時的聲音。”


    小張看向檔案室角落的舊物架——那裏放著台民國時期的開盤機,是半年前從電台舊址收來的,一直沒通電。此刻,開盤機的電源燈竟亮著,綠色的光芒裏,卷帶軸正在空轉,發出“哢噠哢噠”的響聲。


    磁帶突然從鐵盒裏飛出來,自動卡進開盤機。卷帶軸轉動的瞬間,檔案室裏響起女人的笑聲,不是蘇曼的甜膩,是年輕女孩的清脆,像風鈴在響。


    “是1942年的聲音。”蘇曉的眼淚突然掉下來,“奶奶說過,太姑奶奶沒生病前,笑聲就是這樣的。”


    小張看見她脖頸處的線正在變軟,像被笑聲融化的冰。而開盤機裏的磁帶越轉越快,綠色的電源燈漸漸變成紅色,笑聲裏開始混進咳嗽聲,越來越急,最後變成撕心裂肺的喘息。


    “別聽!”小張猛地拔掉開盤機的電源,“它在用善意騙你!一旦聽完完整的聲音,你的聲紋就會和她纏在一起!”


    電源斷開的瞬間,磁帶突然炸開,黑色的磁粉像煙霧般彌漫開來,粘在每個人的皮膚上,燒出細小的紅點。蘇曉癱在地上,脖頸處的線已經消失了,隻留下一圈淺淺的白痕,和二十七個人的印記一模一樣。


    “它想借我的手重生。”蘇曉的聲音在發抖,“太姑奶奶的怨氣裏,藏著對生的執念,隻要找到能匹配的後人聲紋,就能附在我身上……繼續活著。”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朱砂,往開盤機裏撒。磁粉碰到朱砂發出“滋滋”的響聲,凝聚成蘇曼的輪廓,在檔案室裏痛苦地扭動,旗袍的下擺不斷滲出黑色的液體,滴在地上,匯成1943年到2025年的日期,像條漫長的時間線。


    “結束了。”蘇曉突然開口,聲音裏混著蘇曼的語調,卻異常堅定,“太姑奶奶,該放下了。”


    輪廓猛地一震,黑色的液體突然凝固,變成無數細小的磁帶碎片,落在鐵盒裏,堆成小小的墳丘。開盤機的卷帶軸還在空轉,隻是再也轉不出聲音,隻有金屬摩擦的澀響,像老人在歎息。


    第二天清晨,蘇曉遞交了調職申請,要去鄉下派出所。臨走前,她把那台開盤機裝進木箱,上麵貼了張朱砂畫的符,是她奶奶教的。


    “張哥,這鐵盒留給你。”她把鑰匙放在桌上,指尖劃過盒麵的鏽跡,“奶奶說,怨氣最怕的不是鎮壓,是記得。記得她笑過的樣子,比記得她的恨更有用。”


    小張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民國日記裏的最後兩個字——“等你”。等的或許不是複仇,是有人能聽見她沒生病時的笑聲,記得她也曾是個愛笑的女孩。


    檔案室的陽光越來越好,第37號檔案櫃裏,新的卷宗慢慢填滿了空位。隻有那個鐵盒還鎖在最底層,偶爾在陰雨天發出極輕的“哢噠”聲,像有人在裏麵輕輕轉動磁帶。


    小張知道,它還在等。但這次,等待裏沒有怨恨,隻有一點被記得的溫柔。


    就像那盤空白磁帶,雖然再也轉不出聲音,卻永遠記得,1942年的春天,有個女孩的笑聲,曾清亮得像風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怕怕勿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愛吃白灼西生菜的呂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愛吃白灼西生菜的呂子並收藏怕怕勿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