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古井在子時之後,本該歸於沉寂。


    可今夜不同。


    我是被一種極其細微的嗡鳴驚醒的。那聲音並非來自耳畔,更像一根冰冷的針,直接紮進我的顱骨深處,攪動著沉睡的通靈瞳。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比冬夜最刺骨的風還要冷冽幾分。


    “青鸞?”我無聲地呼喚。


    “井有異。”劍靈清冷的聲音直接在意識中回應,帶著罕見的凝重。


    我摸索著起身,抓起枕邊那盞從不熄滅的青焰引魂燈。


    冰涼的黃銅燈柄入手,幽幽的青光立刻驅散了臥房一角濃稠的黑暗,映照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這光,凡人看不見,卻能為我,為青鸞,為那些遊蕩於夾縫的存在,照亮腳下的路。


    推開後門,潮濕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夾雜著泥土和苔蘚的氣息。


    後院裏那株老槐樹在夜色裏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


    而院子中央,那口千年古井,正發出沉悶的、如同困獸低吼般的聲響。


    嗡——嗡——


    井口彌漫出肉眼可見的灰白色寒氣,絲絲縷縷,纏繞不去。


    井水不再是往日的幽深平靜,它在劇烈地翻騰、鼓泡,像一鍋被無形烈火煮沸的濃湯,咕嚕作響。


    水麵渾濁不堪,仿佛沉澱了百年的汙穢都被攪動起來。


    我提著燈,一步步靠近井沿。青光投入翻湧的水麵,那渾濁的沸水猛地一滯!


    一副眼鏡的影像,清晰地浮現在井水中央。


    金絲邊的框架,破碎扭曲,沾滿汙泥。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兩片鏡片,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肆意蔓延的裂痕。


    每一道裂痕,都像是一道凝固的、充滿惡意的視線。


    一股冰冷、絕望、帶著審判意味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毫無征兆地穿透了翻騰的井水,狠狠刺向我的眉心——直指我那雙能窺見幽冥的通靈瞳!


    “唔!”劇痛在顱骨內炸開!


    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撕裂,視野裏隻剩下那副布滿裂痕的眼鏡在無限放大、旋轉,裂痕深處是無盡的黑暗與扭曲的怨毒。


    我悶哼一聲,腳下踉蹌著猛退兩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磚牆上,引魂燈的光芒劇烈搖曳,幾乎熄滅。


    “盲者!”青鸞的警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就在我幾乎要失去對通靈瞳控製的瞬間,一個男人嘶啞絕望的咆哮,裹挾著無盡的痛苦和憤怒,穿透井水的阻隔,狠狠砸進我的意識深處:


    “為什麽都看不見——?!”


    這聲音飽含血淚,每一個字都像在靈魂上刮過。


    井水中的景象隨著這聲咆哮劇烈地扭曲、拉長,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揉搓的畫布。


    那副破碎眼鏡的影像在扭曲中閃爍了幾下,終於徹底崩散。


    翻湧的井水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氣,瞬間平息下去,恢複成一片死寂的幽暗,隻剩下水麵殘留的幾圈漣漪,證明著剛才的狂暴並非幻覺。


    寒氣消散了,嗡鳴停止了。後院重歸死寂,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的跳動。


    冷汗浸透了貼身的衣物,粘膩冰冷。


    眉心深處,被那“視線”刺中的地方,殘留著尖銳的隱痛和一種揮之不去的冰冷麻木感。


    “那是什麽?”我在意識中問青鸞,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


    “蝕心之器。”青鸞的聲音低沉,仿佛劍鋒劃過寒冰,“所見非真,唯惡是視。強製審判,扭曲人心。其怨甚深,其力……直指根源。”


    蝕心之器……強製審判……扭曲人心……


    那男人絕望的嘶吼——“為什麽都看不見”——依舊在我腦海裏回蕩。


    那副布滿裂痕的金絲眼鏡的影像,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了我的感知裏。


    天剛蒙蒙亮,前店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克製,卻又難掩其下的焦躁。


    我拉開通幽閣厚重的前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黑色立領夾克、身形挺拔的男人。


    他約莫三十五六歲,麵容輪廓分明,眉宇間帶著長期與死亡打交道的職業性冷峻。


    隻是此刻,這張臉上籠罩著一層驅不散的疲憊,眼下是濃重的烏青,嘴唇也缺乏血色。


    他出示了證件,聲音低沉平穩,像在念一份報告:“蘇木先生?市局法醫,陳鬱。”


    “請進。”我側身讓他進來。


    陳鬱沒有寒暄,徑直走到那張厚重的紅木方桌前坐下。


    他脊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桌麵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取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輕輕推到我麵前。


    “我知道這很荒謬,蘇先生,超出常理,甚至違背我的專業認知。”陳鬱開口,語速平穩,但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強自壓抑的緊繃感,“但最近一周內,連續發生了兩起‘意外死亡’案件。”


    他頓了頓,目光沒有看我,而是死死盯著桌麵光滑的木紋,仿佛那裏有他需要的答案。


    “第一起,城西寫字樓,星海傳媒的策劃總監王磊,從公司內部消防樓梯摔落,當場死亡。現場初步判定為意外失足。第二起,昨天傍晚,楓林苑小區,家庭主婦李梅,死於家中廚房,初步判斷為清潔劑誤服導致的化學中毒,也傾向意外。”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報告封麵上敲擊了一下,泄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表麵看,毫無關聯,兩起意外。”陳鬱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習慣於剖析死亡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裏麵布滿了困惑和一種深藏的驚悸,“但屍檢結果……還有現場一些無法解釋的細節……”


    他又從包裏拿出兩張裝在透明證物袋裏的現場照片,推到我麵前。


    我的目光掠過照片上冰冷的死亡場景,最終定格在兩張照片角落不起眼的位置。


    一張是沾著灰塵和暗紅斑點的消防樓梯轉角地麵,一張是倒著清潔劑瓶的廚房水槽邊。


    在那裏,在冰冷的地磚和瓷磚縫隙間,都躺著一小堆碎裂的晶體和扭曲的金屬框。


    雖然破碎不堪,但那熟悉的金絲邊框架和布滿蛛網般裂痕的鏡片殘骸……


    正是昨夜古井沸水中,那雙冰冷刺穿我通靈瞳的眼睛!


    陳鬱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極力控製卻依然泄露出來的顫抖,他指著照片上那堆不起眼的碎片,指尖的顫抖清晰可見:


    “蘇先生,死者……都戴著同一副眼鏡,或者說,眼鏡的碎片。他們死前……行為邏輯完全崩壞,現場監控和目擊者證詞都顯示,他們像……像被什麽東西控製了心智,做出完全不符合自身性格和邏輯的瘋狂舉動。”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接下來的話需要巨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口,目光轉向我,裏麵是濃得化不開的後怕:


    “而我在李梅案發現場……也差點……戴上了它。”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歎息,卻重重地砸在通幽閣寂靜的空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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