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撕心裂肺的嗚咽聲在死寂的通幽閣前廳裏回蕩,像鈍刀子刮著骨頭。


    他癱坐在地上,雙手死死摳著地板,指甲縫裏滲出血絲,整個人被巨大的絕望和恐懼碾碎了,隻剩下軀殼在無意識地抽搐、哀鳴。


    空氣裏彌漫著他身上濃烈的汗臭、煙味,還有一股更深層的、如同腐爛水果般的頹敗氣息。


    我的指尖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剛才強行“閱讀”相機凶案現場的回響,那股撕裂現實、吞噬存在的冰冷力量,如同跗骨之蛆,仍在神經末梢隱隱作痛。


    後背撞在博古架上的鈍痛提醒著我現實的邊界。


    林薇那張凝固在空白相紙上、無聲尖叫的驚恐臉龐,無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意識裏,揮之不去,像一張濕透的、冰冷的紙,緊緊貼在思維的表麵。


    櫃台上的血瞳相機,依舊沉默地躺在散開的灰布上。


    暗紅色的鏡頭,在昏沉的光線下,像一顆凝固的、不祥的琥珀。


    它散發出的那股冰冷、死寂、貪婪的氣息,並未因吞噬了林薇而有絲毫減弱。


    相反,它像一隻剛剛飽餐的毒蜘蛛,盤踞在網中央,帶著一種饜足的慵懶,以及……對下一份“餐點”的、赤裸裸的窺伺。


    我強迫自己移開“感知”,不再去直接觸碰那令人心悸的源頭。


    但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卻如同冰冷的蛛絲,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


    就在這時。


    【青鸞:凶煞噬魂,奪影囚形。怨念已成‘域’,此物…已非尋常器物,乃是活著的‘咒’!蘇木,當心。它在看著你。它,很‘餓’。】


    清冷如冰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我腦海深處響起。


    每一個字都像初冬凝結的第一顆冰珠,剔透、鋒利,帶著一種斬斷混沌的絕對清醒,瞬間驅散了因張海絕望嗚咽和林薇恐怖影像帶來的沉重粘滯感。


    是青鸞!她終於回應了!


    這聲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的意識裏震蕩,帶著一種非人的空靈和距離感。


    我甚至能“感知”到聲音背後那無形的、銳利的意誌,如同深潭寒水,平靜下蘊藏著萬鈞之力。


    “青鸞!”我在心底急切地回應,如同抓住溺水時的浮木,“‘域’?‘咒’?什麽意思?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張海的哭聲和林薇的慘狀像沉重的鉛塊壓著我,讓我幾乎喘不過氣。“它把活人拖進相片裏囚禁!張海的女兒很可能也……”


    【青鸞:尋常器物附怨,不過殘念執拗,如風中燭火,可驅可散。此物不同。】她的聲音依舊清冷,但語速快了一絲,透著一絲凝重。【其核心怨念已非依附,而是徹底‘同化’了器物本身,將器物化為承載其扭曲規則的‘容器’。怨念即為器物,器物即為怨念。二者相融,自成‘凶煞之域’。在其‘域’內,怨念所執的規則,即為現實法則。】


    “扭曲的規則?”我心神劇震,立刻回想起林薇被吞噬的恐怖景象——那無聲的撕裂,那純粹的吞噬,那空白相紙上的囚禁。


    那不是簡單的殺人,是抹除存在的痕跡!是規則的扭曲!“它…它的規則是‘吞噬存在感’?”


    【青鸞:近似。更深。是‘剝奪’,是‘囚禁’,是‘以影代形’。它吞噬的,是生靈於此世存在的‘證明’與‘聯係’,將其剝離、囚禁於自身所化的‘相紙牢籠’。受害者非死,亦非生,乃是被抽離了‘存在’根基的孤魂殘影,永錮於其‘域’內,成為其怨念的資糧,亦是其力量增長的基石。此等凶煞,已非器物,而是怨念規則具象化的‘咒’。尋常外力,難傷其根本。】


    青鸞的解釋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我通體生寒。


    這相機…不,這“咒”,遠比我想象的更加恐怖和詭異!


    它不是簡單的殺人工具,而是一個自成一體的、扭曲的微型地獄!


    林薇和張小雨,她們不是死了,而是被剝奪了“存在”,成了這地獄裏永恒的囚徒和養料!


    這比單純的死亡更令人絕望!


    “那…那怎麽辦?封印?摧毀?”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最直接的想法。


    【青鸞:難。】青鸞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絲金屬般的冷硬。【其‘域’已成,規則穩固。物理摧毀其外殼,或能損其一時,但核心怨念規則不破,‘域’不散,囚徒不釋,其怨反噬更烈,恐將徹底失控,汙染周遭,吞噬更多。符咒封印亦難持久,其‘域’之力會不斷侵蝕封印,如同水滴石穿。它…已非尋常器物可待。】


    青鸞的結論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物理摧毀不行,符咒封印效果有限且不持久?難道就沒辦法了?


    張海的嗚咽聲如同背景裏絕望的伴奏,一下下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異響,突兀地鑽入我的感知。


    不是聲音。


    是一種…吮吸。


    極其輕微,極其貪婪,帶著一種濕滑粘膩的質感。


    仿佛有無數條看不見的冰冷舌頭,正貼著那部血瞳相機的暗紅鏡片表麵,貪婪地舔舐著什麽。


    【青鸞:它在‘進食’。】青鸞的聲音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帶著前所未有的警惕。【它在汲取…】


    她的聲音未落,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視線”,猛地鎖定了我!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目光,而是一種純粹精神層麵的、充滿惡意的窺探和評估!


    如同被無數隻冰冷的、充滿粘液的複眼同時聚焦!


    這股“視線”穿透了空氣,穿透了我單薄的衣衫,帶著一種解剖般的貪婪,在我的皮膚上、在我的骨骼上、甚至在我的靈魂深處逡巡、舔舐!


    它在“品嚐”我的氣息,評估我的“存在感”是否足夠美味!


    嗡!


    通靈瞳像是被強酸腐蝕,驟然傳來一陣尖銳到無法忍受的劇痛!


    比剛才觸碰時強烈百倍!


    仿佛那冰冷的“視線”正順著通靈瞳的通道,強行擠入我的腦海,要將我的意識也一並凍結、吞噬!


    “呃!”我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後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博古架。


    冷汗瞬間從額角滑落。


    【青鸞:凝神!固守靈台!它在試探你的‘存在’厚度!莫讓它侵入!】青鸞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極淡的焦慮。


    與此同時,我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清冽、鋒銳、如同寒潭深處萬年玄冰的氣息,瞬間從眉心祖竅深處彌漫開來!


    這股氣息冰冷刺骨,卻帶著一種絕對的“切割”和“隔絕”之力!


    它如同一柄無形的、薄如蟬翼的利劍,在我意識與那股冰冷窺探的“視線”之間,驟然斬落!


    嗤啦!


    一聲隻有我能“聽見”的、如同裂帛被強行撕開的聲響!


    那股粘稠、冰冷、貪婪的窺探感,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猛地縮了回去!鎖定感瞬間消失大半。


    但那股令人作嘔的吮吸聲,卻更加清晰了。


    它不再掩飾,帶著一種被激怒後的、更加貪婪的惡意,從血瞳相機的方向絲絲縷縷地傳來。


    【青鸞:它被激怒了…也更‘餓’了。蘇木,此物極度危險。它已視你為…潛在的美餐。】


    青鸞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柄無形的“劍”的氣息並未收回,依舊在我意識邊緣若隱若現,散發著冰冷的警告。


    通幽閣沉滯的空氣裏,仿佛有無形的弦繃緊到了極限,一觸即斷。


    張海絕望的嗚咽,相機貪婪的吮吸,青鸞冰冷的警告,還有那懸在頭頂、隨時可能再次撲來的冰冷窺探……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我牢牢困在中央。


    血瞳相機安靜地躺在櫃台上,暗紅的鏡頭如同深淵之眼,無聲地凝視著這死寂的前廳,以及廳中所有鮮活或即將不再鮮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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