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


    對於如今的褚州百姓而言,這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楚……楚寧?”


    “你是楚寧!”


    而相比於百姓們的驚訝與不可思議,馮橋與俞誌尚的反應更是駭然。


    楚寧這幾個月來,在褚州的所做所為,無疑是在扇包括赤鳶山在內的諸多與朝廷關係密切的勢力的臉麵,尤其是各地官府與折衝府,為了鎮壓由楚寧引起的民怨,大都耗費了不少精力。


    他們對於楚寧可謂又恨又怕。


    “你……你想做什麽!”


    “我可提醒你,這裏可不是魚龍城,由不得你為非作歹!”馮橋想起了坊間關於那位新晉節度使顧子懿之死的各種猜測,臉色已然泛白。


    倒是俞誌尚的反應要冷靜得多,隻是沉默不語的盯著楚寧。


    楚寧卻並不理會他,而是將目光投注到了周遭那些百姓的臉上。


    “我在這裏待一天時間。”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頭頂那些狀紙上的名字:“這些家夥是我翻閱案牘庫卷宗時,整理出來的有罪責在身的家夥,其中涉及草菅人命、強占民女、強賣土地以及各種威逼、毆打的私刑濫用,屈打成招。”


    “但其中一些案卷,雖有疑點,但證據不足,所以諸位若有與以下人員相關的證據,可提交於我處。”楚寧說著屈指一彈,頭頂其中一些名字泛起黃色的光芒。


    周遭的百姓你看我我看你,雖然他們做夢都等著有一天,會有人替他們收拾這些橫征暴斂的官員,但當這一刻如此突兀的到來時,他們還是覺得宛如做夢一般。


    “那我們開始吧。”楚寧倒也並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而是看向眼前的折衝府與縣衙官員。


    “這些涉案人員共計一百六十七人,其中縣衙二十二人,折衝府一百三十人,剩餘十二人是城中豪紳與地痞。”


    “縣衙二十三人皆以到齊,折衝府還差上四人。”


    “諸位稍安勿躁我已經派人去請了。”


    楚寧話音剛落,人群中便有人忽然發出一聲驚呼,隻見半空中有數道身影從遠處飄身而至,每到身影身旁都有兩位被白色靈線捆綁之人。


    四位身著甲胄,顯然是折衝府的甲士。


    剩下的幾人,百姓們則更加眼熟,是那幾位城中豪紳惡霸。


    而最讓眾人覺得詫異的是,那帶著這些家夥飄身而至那八道身影,皆生得人身狼頭,身形模糊,顯然皆是亡魂。


    他們落到了楚寧身前,將那些豪紳惡霸扔在了地上。


    “有勞諸位了。”楚寧朝著幾道亡魂頷首道謝。


    幾人頷首回應,旋即便隱去身形。


    “我的時間很緊,所以請諸位現在就按照名單的順序站好。”楚寧的聲音再次響起。


    折衝府以及府衙的眾人皆臉色難看,但都並不願意坐以待斃。


    “楚寧!我們皆是朝廷命官,你有什麽權力這麽要求我們?”馮橋這樣說道,聲音卻有些打顫——那依然發疼的臉頰時刻都在提醒他眼前這個少年的可怕。


    楚寧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並不回話,而是伸手一張,那一車被他推來的卷宗中便有一份落入了他的手中。


    “現在,你可以開始動筆了。”然後,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位名叫徐則書的男子,這樣說道。


    徐則書神色激動的點了點頭。


    楚寧則打開卷宗:“豐元二十四年,桑城富紳時正卿一家十三口,一夜暴斃,死於瘟疫,其屍體由仵作聶常勘驗,給出了勘驗文書。”


    他說到這裏,取出了那份勘驗文書,看向府衙一眾官員問道:“聶仵作,何在?”


    此話讓府衙一眾中,一位黑衣的中年男子身子打顫,埋下了頭,卻並不回話。


    “別理他!”


    “他沒有資格審問你!”


    “楚寧,你若是有本事,今日便殺了我們在場所有人!”而這時,那位都尉馮橋則大聲言道。


    他雖然怕極了楚寧,但也明白,楚寧如今在北疆的名聲雖大,可同樣朝廷之上,也有大批人盯著他,他今日鬧出這樣的陣仗,明顯是想要通過這些卷宗,查出他們的紕漏,對他們出手。


    但同樣,如果他拿不出證據,想來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殺死朝廷官員。


    為今之計,自然是讓折衝府與官府咬成一塊,不給他審問的機會。


    那名為聶常的仵作聞言雖然依然埋著頭,但身子的顫抖明顯緩和了些許,看起來是也在馮橋的提醒下,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一旁的陳吱吱見狀,眉頭緊皺。


    她之前其實就預料到了這樣的場景,楚寧身為魚龍城侯爺,審問桑城的官員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而且許多案件都年代久遠,結案時這些家夥相互勾結,早就做出了至少表麵上說得過去的卷宗名目。


    隻要他們所有人沆瀣一氣,楚寧根本拿他們沒有辦法。


    “還不如直接殺了了事,非得彎彎繞繞,這下好了,把自己繞進去了!”她如此嘟囔道,語氣不忿。


    而被阻攔的楚寧臉上卻並無懊惱之色,他轉頭看向馮橋,馮橋梗著脖子,與之對望,嘴角露出冷笑。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此事古來同理,他不信楚寧還能在這樣的鐵板上咬出一道口子。


    “時正卿經商多年,家底豐厚,死後家中三萬五千兩白銀不翼而飛,七間旺鋪也幾經輾轉,進入了都尉大人的名下,都尉大人不打算解釋解釋?”楚寧問道。


    馮橋聞言臉色明顯一變,但還是咬著牙道:“這與你何幹?時正卿一家亡故,財產本應收回官府,官府無心經營,我以錢財購買店鋪,有何不妥?至於三萬五千兩白銀,那是你的說辭,官府可有記載?”


    “七座旺鋪每年利潤合計三千兩,依照大夏的律法,官府當以年利潤兩倍的價格售賣,可我翻看了當年的記錄,七家旺鋪,卻總計買得三百兩紋銀,縣令大人又有何說辭?”楚寧卻並不與他爭辯轉而看向了一旁的俞誌尚。


    俞誌尚則笑道:“三千兩利潤之說本就是民間揣測,時家本就隻是表麵光鮮,七家店鋪除去各種花銷,盈利單薄,當年我是查看過時家賬本,算出的利潤,最後方才由官府出麵,賣給了馮都尉!”


    “我雖不知楚侯爺怎麽去的案牘庫,但這些東西都收錄在案牘庫中,楚侯爺所謂的三千利潤,何來憑證?”


    相比於馮橋,這位縣令大人顯然更了解大夏的律法,麵對楚寧的詢問也顯得更加胸有成竹。


    啪!


    隻是他話音剛落,一疊賬目就被楚寧扔到了他的麵前。


    “縣令大人所謂的賬目就是這幾本連年月日都混亂不堪,大量貨物進價高出同期物價的四成,同時的出售價格低於當年同期貨物三成的賬目?”楚寧問道。


    俞誌尚當然很清楚這些賬本的底細,他並不去翻看賬目,隻是言道:“在下是個縣令,隻懂得審案,這些貨物的價格為何如此,又是否合理,在下並不清楚,我隻是……”


    啪!


    他的話還未說完,楚寧又朝著他扔出了幾本賬目。


    這幾本賬目明顯要老舊許多,書頁的頁腳卷起,顯然是被人頻繁翻動使用。


    “那俞縣令可認得這幾本賬目?”楚寧的聲音再次響起。


    俞誌尚定睛看去,他的臉色驟然一變:“這……這怎麽可能?我……”


    “俞縣令是想說你不是已經讓人銷毀了這些賬目嗎?怎麽還在?”楚寧說出了他想說的話。


    俞誌尚的臉色愈發難看。


    楚寧卻眯起了眼睛,盯著他問道:“俞縣令是不是忘了,時順?”


    “時正卿有個堂弟,家住兗州,兩家關係極好,二十多年來一直有書信往來。”


    “時正卿一家事發前,他便有所察覺,曾寫信與時順,言說折衝府的馮都尉是如何逼迫他家,並且因他不從,而揚言報複的。”


    “時家事發後,時順趕來了桑城,向官府報案,因他為時家近親,時家財產當由他繼承,同時尤其清楚,時家屋中存銀數額,縣令與都尉大人便合謀殺了他。”


    這話一出,俞誌尚與馮橋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你胡說!我們根本不認識時順此人!”俞誌尚大聲言道。


    “無憑無據,楚寧你就算是公侯,也不能如此誣陷朝廷命官。”馮橋也寒聲言道。


    “時順家人曾來尋找,可俞大人卻以時順並未來過桑城為由搪塞他的家人,最後不了了之。”


    “可大夏律法早有規定,時順這樣的外州百姓來此會有入城紀要。”楚寧這般說罷,伸出手再次扔出了三樣事物。


    一份入城登記的文牒,一份時家兄弟往來的書信還有一份當時時順遞給官府的狀紙!


    俞誌尚看著這些東西,身子已然開始顫抖。


    他不明白,楚寧是如何得到這些東西的,更不明白這些賬目與入城文牒,他明明已經讓人銷毀,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一旁的馮橋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躲過這些東西,就想要將之撕碎。


    “馮大人毀滅證據前,可得看清這到底是拓本還是真跡?”楚寧則言道。


    馮橋一愣,卻見這些宣紙上所寫之物,許多初墨跡尚新,顯然是不久前謄寫出來的……


    他頓時心如死灰。


    “現在,該你了,聶仵作!”楚寧則在這時轉頭看向那位仵作,眯起了眼睛:“當著桑城百姓的麵,好好告訴大家,時家十三口人,到底得了什麽樣的瘟疫。”


    那位仵作見兩位庇護他的大人都被楚寧問得啞口無言,他自然慌亂不已,當下也不敢再死扛著,待在人群中,顫抖著跪了下來:“屬下才疏學淺,並不清楚是何惡疾,可他們一家確實死於……”


    “聶常!你可得想清楚了!”楚寧卻暴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你身為家中獨子,父母早逝,妻子為你誕下一位兒子後,便一直身體不適,常年臥床,你家中全靠你一人維持。”


    “仵作一職,每月俸祿一兩四錢,除去一家度用,結餘不會太多。可時家事發之後,你先是置辦了十三畝田產,又購得一處價值百兩的新院,跟不提你日後幾年,每每有需你仵作出具屍體勘驗文書後,不出一月,家中就有新的田產置辦,至今你已手握八十二畝田地,你既然才疏學淺,說不清時家瘟疫,那總該說得清這些錢是從哪裏來的吧?”


    聶常畢竟隻是一位仵作,麵對楚寧的詢問,早已是肝膽俱裂,嘴裏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來。


    “聶仵作你可要想清楚,俞大人與馮大人犯的是殺人的重罪,賺的是以萬計的銀錢。”


    “你不過是收受賄賂,做了偽證,真的算起來,最多不過發配充軍,幾十年過後若你挨得住,還有機會見上你兒子一麵。”


    “可你若是為了這幾百兩銀子,打碎了牙要包庇兩位錦衣玉食的大人,你的腦袋保不住不說,你的兒子也要受到牽連,入不得蒙學、拜不了山門,一輩子隻能夾著尾巴做人!”楚寧再言道。


    這顯然擊中了聶常的軟肋,他的臉色又是一變,就要說些什麽。


    “賭坊!”


    “聶仵作素來喜歡賭博,常年光顧賭坊,這些錢一定是他在賭坊所獲!”而就在這時,一旁的俞誌尚忽然大聲言道。


    此言一出,那仵作頓時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言道:“是……這些錢都是在下在賭坊所獲!”


    聽聞這話的楚寧沉默了下來,臉色變得陰沉,目光直直的看著聶常。


    而這樣的神情落在了俞誌尚與馮橋的眼中,二人皆鬆了口氣。


    楚寧給出的證據雖然足夠詳實,也出乎他們的預料,但並無直接的證據證明是他們害死時家十三口人,隻要仵作能要死不鬆口,當年時家的屍體早已化成了白骨,就算有招魂之法,那種尋常冤魂也早已消散,可以說是真正的死無對證。


    “楚侯爺,前程往事,波詭雲譎,你就不要捕風捉影了。”馮橋甚至看向楚寧這般言道,語氣中不無譏諷之意。


    話說道這般地步,任任何人都看得出俞誌尚一幹人是在相互遮掩,但也正是因為這些官府豪紳聚成了一塊鐵板,楚寧這樣一個外來者,想要抓住他們的痛腳,是難上加難的。


    一旁的陳吱吱看得更是雙拳緊握,銀牙險些咬碎。


    “唉。”


    而這時,楚寧卻忽然歎了口氣。


    他神情悲憫的看向那位仵作:“你若是有一絲良知尚存,這個時候就應當是你償還罪孽的唯一機會。”


    “隻可惜你心存僥幸,更在乎自己的私利,所以好端端的一條生路,就這麽被你錯過了。”


    楚寧說著,根本不去看他作何反應,而是再次將目光一轉落在了一位被祖靈帶來的地痞身上。


    “聶仵作既然說他的錢是在賭坊贏的,這些年他贏來的錢算下怎麽也有八百兩之巨,整個桑城唯有你的鬥金樓能吞吐這麽大的買賣,那你可曾記得聶仵作……”楚寧問道。


    那地痞被祖靈擄來,在短暫的慌亂後,倒也摸清了情況,他看了一眼一旁朝著他遞眼色的馮橋,然後便言道:“自然記得,這些年聶仵作手氣極好,確實從我這裏贏走了不少錢。”


    “看得出,閣下鬥金樓那麽大座賭坊,每個月報給官府的營收卻隻在百兩左右,想來確實有不少客人在鬥金樓賺得盆滿缽滿。”楚寧出奇的認同了地痞的話。


    但地痞臉色卻有些難看。


    官府對於賭坊青樓之類的地界雖不禁止,但收以重稅,通常在營收的四成開外,許多這類地界為了少交稅款,就會想盡辦法,更改賬目。


    楚寧這話顯然是在譏諷他做假賬,逃避稅款。


    而不待他消化完這番話,楚寧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我很好奇,既然鬥金樓每月的營收如此的少,閣下是如何養活上百名幫你幹活的手下的?”


    “是靠著偷盜?搶劫?”


    那地痞聞言趕忙就要否認。


    “當然不會!”楚寧卻搶在他之前出言說道,“這些生意能賺幾個錢?哪裏比得上做局,逼人壓上家當,最後賣兒賣女,來得快呢?”


    楚寧的話讓那地痞臉色一變:“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楚侯爺,你這未免過於蠻橫了些,這種殺頭的勾當,怎麽能隨便往人身上安呢?”一旁的俞誌尚也有些焦急,出言幫腔道。


    楚寧臉上的神情卻在這時漸漸變得陰冷:“沒有?那陶歡歡是怎麽死的?”


    “陶歡歡?”那地痞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陶歡歡不是染病而亡嗎?”俞誌尚則趕忙言道。


    “染病而亡?那為何她的父母會告上官府?”


    “又為何官府的卷宗裏,對於此物隻字不提?”楚寧反問道,同時再次從那堆卷宗中喚出一物,扔到了眾人的跟前。


    卻是一份關於陶歡歡父親將自己女兒抵押給賭坊的單據,同時其下還蓋著一份書吏謄抄的當日庭審時雙方的對話。


    “這份案卷中寫得清清楚楚,陶歡歡的父親陶三旬在鬥金樓輸掉了房屋,情急之下,將自己的女兒押上賭桌,最後輸掉了陶歡歡。”


    “事後雖然後悔,承諾還錢,但依然被鬥金樓的人搶走,再被折衝府的幾位士卒輪奸之後,羞憤自盡,陶家父母上門討要說法,被官府與折衝府的圍毆重傷,幾日後就亡故。”


    “鬥金樓還以陶父依然有欠賬為由,試圖抓走陶父的幼子與兩個女兒,卻被對方逃脫。”


    楚寧這番話一出,一旁的陳吱吱臉色微變,終於明白楚寧所言的,陶豐說的是真話,但卻不是全部真話的含義究竟是什麽。


    但更讓陳吱吱困惑的是,這些證據也好,賣身契也罷,都不在案牘庫的卷宗之中,楚寧是如何得來這些東西的?


    “陶父嗜賭成性,將自己女兒作為籌碼固然可惡,但大夏律明文有載,任何賭坊都不能接受以妻兒作為賭注的籌碼,更禁止人口買賣!”


    “單是這一件,逼良為娼,致其身亡之事,就足以砍你的頭了,更不提……”楚寧說道這裏,頓了頓,伸手又是一握,數十份類似的契約從木車上飛出。


    那些契約落在了地痞的身前,地痞一時間麵如死灰,身子一顫,癱坐在了原地……


    “你死局已定,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麽你頂下所有罪責,你死,你的妻女進入教司坊,成為那些被你逼迫的女子一般的妓人,兒子則流放到邊疆苦寒之地,比如盤龍關做一個陷陣營的死士。”


    “要麽,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還是得死,但我可以用我的名字向你保證,不牽連你妻兒半分!”楚寧則看向他言道。


    地痞聞言明顯有些意動。


    “你知道什麽就說什麽,不需要楚侯爺保證,我們也可保護你的妻兒,而且會更好!”一旁的馮橋則趕忙言道。


    他顯然已經有些慌亂,顧不得什麽隱晦,就差點沒把你頂下所有事情,我保你妻兒富貴這句話直接說明白了。


    地痞愈發遲疑。


    “這些年你幫兩位大人做過不少髒活吧?承諾這東西他們的有用,還是我的有用,應該不用我教你吧?”楚寧則不緊不慢的言道。


    地痞身子一顫,眼神頓時堅定了不少。


    哪怕是窮凶極惡之人,到了真正托妻獻子的時候,也明白什麽人更值得信任。


    他自知這些按有他手印的賣身契拿出那一刻自己就已經難逃一死,當下心中便有了定數,看向楚寧正欲言說些什麽。


    “楚侯爺,我想明白,讓我說,時家一家十三口,都是被馮橋所害,那個陶歡歡,也不是染病而亡,而是……”可一旁,一道哭喊著的高呼聲卻率先響起,卻是那位之前被楚寧提醒過的仵作聶常。


    桑城的整個官僚體係與豪紳地痞是一塊鐵餅,所有的醃臢事都在這群中兜兜轉轉,他們官官相護,外部力量很難將之擊潰。


    但同樣,隻要有一個人鬆了口,所有的人都難辭其咎。


    這也是為什麽聶常之前,無論如何都不願鬆口的原因,他始終抱有僥幸,覺得隻要所有人都鬆口,楚寧怎麽都找不到眾人的破綻。


    但當那地痞被逼入死境後,他便意識到一切都完了,故而又轉換了態度。


    “聶仵作,人的機會往往稍縱即逝,你已經沒這個機會了。”楚寧卻搖了搖頭,然後看也不看那麵如死灰的男子,而是轉頭望向其餘的折衝府甲士以及府衙官吏。


    “但諸位不一樣,隻要手上沒有命案,大可現在站出來,我保諸位不死。”


    “反之聶仵作,就是諸位的下場。”


    這些人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得到楚寧承諾之後,當下便有二三十於人站了出來,爭先恐後想要將他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楚寧,唯恐慢上半部。


    而其餘人見狀則是紛紛臉色一白,稍稍膽怯一些的,直接就癱坐在了地上。


    ……


    約莫一個時辰後,眾人的坦白已接近尾聲,一份份證詞與關鍵的證據都被一一記錄。


    “楚寧……”


    “你的手段我見識了!”


    “不虧是能讓赤鳶山都頭疼的人。”而這時,那位折衝府的都尉馮橋看向楚寧,壓低了聲音言道。


    他自知難逃一死,卻有一事他想不明白:“你以往從未來過桑城,按理所說,你三日前才到這裏,就算你將整個案牘庫的卷宗都翻了遍,可這些賣身契、賬目、書信分明是被我們銷毀過的,你是哪裏得來的這些東西?”


    這個問題,同樣也是陳吱吱不解之事,這三日她都跟楚寧待在一起,那些卷宗她也看過一些,雖然內容草率,有些紕漏,但絕沒有楚寧拿出的那些證據,更何況俞誌尚等人也不會那麽傻,將這些可能要了他們命的證據留在案牘庫。


    所以,她也在這時疑惑的看向楚寧。


    楚寧聞言,看了這位滿臉不甘的折衝府都尉一眼。


    “你們因利而聚,彼此遮掩,彼此袒護。”


    “為了一己私欲,將百姓視作魚肉,無所不用其極。”


    “但天下人並非皆如諸位這般齷齪肮髒之輩。”


    “總有人與諸位和而不同。”


    “而隻要有這麽一個人在。”


    “你們構建的森羅巨網,你們以為的天衣無縫,實際上一觸即潰。”


    楚寧說到這裏,目光忽然越過眾人,看向周遭那些圍觀的百姓,在那群人的前方,似乎存在那麽一個看不見的家夥,正同樣用目光穿越層層疊嶂,也穿越生死,與少年對視。


    他忽然笑了起來。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先生餘輝,數載之後,仍照人間。”


    “學生有幸拾得,望今日之景,未負先生之願。”


    楚寧這樣說著,毫無緣由的拱手朝著那處一拜。


    頓時點點金光從周遭的百姓身上湧入,灌入楚寧體內,再由楚寧體內湧出,奔向那處。


    於是,在璀璨的金光中,一道身影漸漸凝實。


    他穿著一身黑色官衣,年歲六旬開外,慈眉善目,長須及頸。


    很快就有人認出了他。


    是那位曾經的桑城書吏……


    也是案牘庫的看管。


    於一年前病死的城中老吏——徐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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