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河城,一家酒樓中。


    朱良平有些惱怒的瞪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一眼。


    兩個家夥,正低著頭,悶悶不語,隻是時不時抬眼小心翼翼的瞟上一眼對側的那位紅發女子,但一眼之後卻又紅著臉趕忙收回了目光。


    那模樣看上去就好像懷春的少女。


    “沒出息的東西。”朱良平暗罵一句,旋即笑盈盈的起身看向楚寧,舉起了酒杯由衷言道:“謝過公子方才的仗義出手!”


    楚寧微笑著點了點頭,以茶代酒作為回禮。


    同時目光目越過男子看向對側坐著的那位少女。


    他知道,她是這個商隊真正的主人。


    他打量著對方。


    少女身著一件白色交領短襖,身下一件紅色織金馬麵裙,因為麵覆白紗的緣故,看不出年紀。但從其聲音來看,年紀應當不當,最多十八九歲的模樣。


    她懷中抱著一條黃狗,模樣憨厚,此刻正閉著眼睛,睡得正香。


    麵對楚寧投遞來的目光,少女並無慌亂,反倒迎上,同樣打量著楚寧。


    “公子有如此佳人在側,還盯著我看,就不怕讓佳人傷心嗎?”少女張開嘴,幽幽問道。


    楚寧還未來得及回應,紅蓮就麵露幽怨之色,言道:“我家公子開心就好,奴家隻是一位賤婢,怎麽樣都是可以的。”


    這話一出,朱良平身旁的兩位少年紛紛抬起了頭,看著一臉自怨自艾的紅蓮,二人都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楚寧亦是心頭一跳,回頭瞪了紅蓮一眼。


    紅蓮卻吐了吐舌頭,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楚寧對她的古靈精怪也有些無可奈何,隻能收回心思轉頭看向少女,正色言道:“姑娘誤會了。”


    “在下隻是有些驚訝,名滿褚州的玉桂商會大掌櫃,竟然會這般年輕。”


    這話一出,包括朱良平在內的眾人皆是臉色一變。


    那位麵覆白紗的少女,撫摸著懷中黃狗的手更是明顯一頓。


    包廂中的氣氛也瞬息變得沉悶。


    好一會後。


    似乎是因為沒有感受到少女的撫摸,懷中的黃狗發出一陣不滿的哼唧聲。


    沉默被打破。


    少女的手再次輕撫黃狗,同時抬眼看向楚寧,雙眼眯起,似笑非笑的問道:“那公子是怎麽看出來的?”


    “這並不難,你們負責運送貨物的夥計,應該都長期修煉過某種功法,這讓他們在麵對危險時,會做出本能的反應,應當就是那個功法的起手式。”楚寧說著,目光落在了那兩位少年的身上。


    “尤其是這二位少俠年輕氣盛,幾次想要動手時出招的抬手,在懂行之人的眼中,是很容易暴露根底的。”


    “至於姑娘大掌櫃的身份嘛,就更好猜到了。”


    “這麽大筆買賣,我想哪怕是玉桂商會,也隻有大掌櫃親自壓陣,才能放心去做。”


    楚寧明顯話裏有話,但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聽聞這話朱良平卻是惡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一眼:“出來的時候,讓你們聽話聽話,今日險些因你們一時衝動,壞了大事!”


    兩位少年多少有些不忿,但麵對父親的斥責,卻也隻能低著頭,不敢還嘴。


    “朱先生也不必苛責,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但若是換做是我,見自己父親受辱,大抵也會忍不住出手。”楚寧則寬慰道:“而且,這也隻是極為細節的疏漏,若不是極為熟悉貴商會之人,是瞧不出根底的,更不提那些折衝府酒囊飯袋。”


    見楚寧求情,朱良平臉上的不悅之色稍緩,也停下了對兩個少年的喝罵:“還不快謝謝公子!”


    二人聞言漲紅著臉,趕忙起身與楚寧道謝。


    “公子說,是要與我商會極為熟悉之人才能看出根底,難道公子與我商會有很多生意上的往來?”這時,那位少女忽然發聲問道,眼中神情疑惑。


    楚寧搖了搖頭:“說來慚愧,貴商會給了我諸多幫助,但我卻著實沒有幫到過商會什麽,幾次邀請姑娘來我府上做客,掌櫃還都因事務繁忙而未有到場,今日也算是緣分,給了在下向姑娘報恩的機會。”


    少女聽聞這話,雙眼漸漸瞪得渾圓,錯愕道:“你是楚寧?”


    楚寧聞言麵露笑意,正要點頭。


    “就是你這個混蛋!勾引我娘,讓我爹娘冷戰了兩個月!”可看上去溫婉恬靜的少女卻在聽聞這個名字後拍案而起。


    “嗯?”楚寧本以為這會是一場兩位神交已久的知己,終得相見後的溫馨場麵,卻怎麽也沒想到少女的反應會如此強烈。


    他還會回過神來,少女便將懷中的黃狗放到了桌上,一腳踩在木凳上,指著楚寧道:“二弟,給我咬他!”


    那黃狗聞言倒是不疑有他,盯著楚寧發出一聲低吼:“嗚~汪!”


    小小的身軀在那一瞬間迸發出了驚人的能量,仿若一道黃色閃電一般從餐桌的一頭,狂奔而來。


    楚寧倒是並不懼怕一條如此身形的“惡犬”,他隻是還沒有弄明白少女的怨氣到底從何而來。


    “不準欺負我爹!”可就在這時,一道嬌憨的聲音忽然響起。


    嶽紅袖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了楚寧身旁,她懷中的女孩猛地跳出,也來到了桌子前,朝著那條小小的惡犬大吼道。


    說來也怪,方才還氣勢洶洶的黃狗,一見蛛兒,雙眼頓時瞪大。


    隻見它的狗爪子在空中胡亂揮舞,劃出四道淩亂的弧線,整隻狗就像是被無形韁繩勒住的野馬。


    然後它的前爪拚命扒拉桌麵,激起了火星,後腿卻因慣性撅得比腦袋還高。


    終於,在它的奮力撲救下,在鼻尖距離蛛兒僅剩三寸時,小家夥靠著圓滾滾的肚皮著地,完成了這場驚險的急刹。


    隻是這個過程被它打翻的菜碟在半空中一陣翻騰,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了它的頭上,發出一聲足以證明那是顆好頭的響亮動靜。


    但黃狗卻顧不得疼痛,隻是吐著舌頭,一臉諂媚的看著蛛兒,屁股瘋狂的晃動,幾乎將尾巴搖出了殘影。


    “二弟!你這吃裏扒外的狗東西!”少女見狀,更加怒不可遏,作勢就要衝上來自己親自上陣。


    一旁的朱良平見狀趕忙攔住了自家小姐,可看似文靜的女孩,力氣卻大得出奇,朱良平一人還有些拖拽不住,不得不叫來自己的兩個兒子,這才堪堪穩住了暴怒中的少女。


    楚寧也在這時終於回過了神來,隻是還不待他說些什麽,紅蓮就一臉幽怨的看向了他:“公子……你有什麽需求,紅蓮其實都可以滿足你。”


    “哪怕你癖好特殊點,紅蓮也是可以接受的,可你怎麽能去勾引有夫之婦?人家孩子都這麽大了!”


    “你……不要臉。”嶽紅袖的聲音也幽幽響起。


    就連一旁的絨小羽,看楚寧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古怪。


    楚寧一個頭兩個大,也沒辦法一一解釋,隻能看向那位暴怒中的少女誠懇問道:“姑娘,我從未見過你娘,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少女的怒氣未消,聞言大聲說道:“能有什麽誤會,你若是不認識我娘,我娘怎麽會把那麽多藥草、米糧虧本賣給你!?”


    “還耗費那麽多人脈,為你尋找地方縣誌?”


    “對我這個女兒,她都沒這麽上心過!”


    “我娘執掌商會十五年了,從未有過虧損,自從你出現後,虧本的買賣一個接著一個!”


    “我爹如今都已經跟我娘分房睡了!”


    少女說著說著,眼眶驟然一紅,聲音中更是帶起了哭腔。


    ……


    楚寧用了足足半個時辰的時間,終於與這個名叫雲霜的少女解釋清楚了他與她娘並無半點私情,隻是因為當年她娘逃難褚州時,受過自家阿爺的恩惠,故而在知道楚寧有難時,給他行了許多方便之門。


    同時楚寧也知道了,玉桂商會的大掌櫃,並非雲霜,而是她的母親雲渡水。


    是的。


    雲霜是隨母姓的。


    誤會解除之後,雙方終於再次於狼藉的餐桌上坐下。


    “所以,你和我娘真的沒什麽?”雲霜臉色微紅,卻還是再次確認道。


    楚寧苦笑道:“真的沒什麽,至少沒有你想的那種什麽。”


    “可為什麽,我娘不把這些告訴我爹呢?”雲霜有些不明白。


    這種問題顯然不是與那位雲渡水素未謀麵的楚寧可以回答的。


    不過好在身旁的朱良平似乎想到了什麽,小聲在雲霜耳畔說道:“小姐,可能是因為那件事,掌櫃的與老爺置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聽聞這話的雲霜點了點頭,皺著眉頭嘀咕道:“確實,阿爹也著實過分了些,咱們這些年,明裏暗裏幫了龍錚山多少次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他還是覺得不夠,也難怪阿娘不願意走這一趟……”


    這話一出,她頓覺失言,趕忙閉上了嘴,轉頭看向楚寧,言道:“楚侯爺,方才是雲霜失態了,你看要不要重新點一座飯菜……”


    她說著,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杯盤狼藉,臉色更紅。


    楚寧搖了搖頭:“我也沒餓,不用姑娘再破費了,與其有那時間,倒不如我們聊聊姑娘如今的這筆大買賣。”


    聽聞這話的雲霜明顯臉色一變,語氣慌亂了些許:“什……什麽大買賣?我們那些物資都是送到雲州賑災的……”


    楚寧笑了笑:“雲霜姑娘不信任在下,我是能夠理解,但我要提醒姑娘的是,不僅是陸河城外的官道,據我所知,褚州沿途,這樣以各種油頭收剮民脂民膏的事情不在少數,這麽個送法,姑娘貨車中的那些東西,可送不到雲州去。”


    雲霜的臉色更加難看,她看向楚寧猶豫了一會:“你怎麽知道我們貨裏有什麽?”


    “姑娘藏貨的手段並不高明,尤其是末尾那幾輛馬車,車輪吃雪太深,裏麵裝著的東西定然極沉,絕不是米糧被褥,更何況,若真是這些東西,貴商會又何必藏著掖著,直接打出自己的名號,憑著玉桂商會在褚州的聲望,多少可以免去一些麻煩。”楚寧說到這裏,頓了頓,看向雲霜又才言道。


    “所以在下鬥膽猜測,那些馬車裏裝著的應該是軍需的墨甲亦或者靈石之類的物件,對嗎?”


    雲霜身子一顫,她身旁站著的朱良平父子,也是麵色發白。


    私運軍需可是殺頭的大罪!


    楚寧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不由得歎了口氣。


    “看樣子我猜得沒錯,真的有人想要讓銀龍軍吃下一場大敗仗,對嗎?”


    如今整個雲州,隻有盤龍關的銀龍軍還在抵抗蚩遼人,雲霜這批軍需送往何處並不難猜,隻是如此偷偷摸摸,顯然是在害怕得罪什麽人。


    鄧染也曾與楚寧說過,在盤龍關大捷之前,朝廷一度削減了盤龍關的軍餉。


    要知道那個時候,前方戰事吃緊,在這個節骨眼上削減軍餉,無異於是在擾亂軍心,此番舉動怎麽看都不像是想要取得戰果的架勢。


    再一聯想之前在二羊城,見到的有預謀的劣質甲胄,種種異樣加在一起,讓楚寧很容易的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而聽聞此言的雲霜沉默了許久。


    終於她露出一抹苦笑,在那時點了點頭,聲音幹澀的言道。


    “朝廷覺得雲州戰場上每年耗費的銀錢過於龐大,與其拖下去,不如割讓雲州……”


    “與蚩遼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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