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後,因緊急取銷休假的軍令,將士大多已猜到了北境有變。


    軍隊開撥,離家短則半年內,長則數年。


    有些人生大事,需在出發前辦了


    正月十七,軍令報到前一天,秦勝武迎娶折燕兒。


    雖成婚倉促,但當日賓客的規格卻近年來淮北少有的高標準。


    楚王夫婦在婚禮現場待了一整日,王妃身為秦勝武表姐,親自和勝武嫂嫂康玉蘭充任了男方接親的‘迎娘’。


    折燕兒這邊父兄都不在身旁,和折燕兒胞兄折彥文有結拜情義的陳初便擔任了女方送親的主賓。


    折燕兒從王府出嫁,出門時按照風俗,楚王以兄長身份將折燕兒背出了府門。


    因他這個重量級送親人員的存在,折燕兒進秦家的當日,吳宴祖、彭於言、二郎小乙這些膽大包天的家夥都沒敢鬧新娘。


    成婚翌日,秦勝武便脫去喜服,重著戎裝,由折燕兒陪著去了蔡州軍衙報到。


    一時間傳為美談。


    秦勝武等一眾休假河北駐軍北上後,陳初在蔡州多停留了幾日。


    原計劃於三月底成婚的二郎和蔣茜,也將婚事提前舉辦。


    正月二十二,兩人大婚。


    二郎是棲鳳嶺二代中第一個成婚的,娶的又是淮北軍中舊廂軍係大牛蔣懷熊的女兒。


    兩小隻自打阜昌八年便是藍翔學堂同窗,幼時打打鬧鬧,見麵就互嗆,卻不料最後竟喜結連理。


    二人算的上青梅竹馬,又有利於淮北軍內部融合.這樁婚事,整個淮北高層、各自父兄皆樂見其成。


    可謂承載滿滿祝福的天作之合。


    是以,當日賓客盈門,淮北有些頭臉的人物幾乎都到了現場。


    楊家宅子在城西十裏,一處叫做星落莊的地方。


    早年間,大郎在城內杏花巷置有一座宅子。


    但楊開山夫婦和田地打了半輩子交道,住在那遍鋪地磚的宅子裏渾身難受。


    阜昌九年,大郎妻子聶容兒又在那宅子裏小產,差點丟了性命,自那時起,也不願再留在這傷心地。


    同年,在聶容兒外公管培元勸說下,大郎拿出所有積蓄,管培元又給他添了一部分,在星落莊建起這棟內外五進深的院子。


    當日巳時,陳初攜貓兒抵達楊家。


    得悉兄弟來了,大郎特意帶著聶容兒及獨子平安出來拜見。


    楊平安今年五歲,生的虎頭虎腦,壯實的很,和其父肖似。


    “怎沒帶稷哥來啊,以後也需讓他們小兄弟之間多往來,免得淡了咱們幾家的情誼。”


    大郎抱著兒子笑成了花兒。


    自打當年一事後,聶容兒母子常年待在壽州大郎身邊,是以兩家人近年見麵機會不多。


    一旁的貓兒聽了,笑著替陳初答道:“阿瑜今日布置的一百個大字稷兒尚未寫完,待他完成功課,晚點隨玉儂過來。”


    “這麽小的年紀便有了功課呀?”聶容兒平日稍顯冷清,但麵對貓兒的時候,卻始終挽著她的胳膊,言語間透著股親近。


    也是,當年那毒婦趁大郎隨陳初在外征戰,差點害了她的性命,幸而得王妃深夜來救。


    說王妃是她的救命恩人一點不為過。


    兩人說幾句話,見陳初和大郎說起了正事,聶容兒上前將平安接了,抱在懷裏。


    楊平安待在爹爹懷裏時,一本正經,可一到聶容兒懷裏,馬上抱住了娘親,哼哼唧唧道:“娘,娘,孩兒餓了.”


    “方才喊你吃早飯你不吃,現在又來慪人!”


    聶容兒說是這般說的,卻還是抱著兒子轉去了後頭給兒子尋吃食。


    看起來很平常的一幕,但陳初卻能瞧出,貓兒明顯鬆了一口氣孩子不會掩飾,平安在爹爹跟前老老實實,卻敢在娘親麵前要這要那,說明平日裏聶容兒待他極為親善。


    母親待孩子親善,說起來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楊家情況特殊。


    陳初夫婦都知曉,這孩子並非聶容兒所出.阜昌九年那回,聶容兒小產,對身體損害不小,自此再未有過身孕。


    轉年晚春,楊家便有了平安。


    為給大郎留麵,兄弟們從不主動提起楊家後宅這場齷齪,但當初貓兒可是親耳聽那女人說過自己已有了身孕


    由此不難猜,平安其生母是誰。


    如今見聶容兒疼愛平安,貓兒自然欣慰,畢竟,孩子如果被嫡母記恨,便注定了一輩子艱難、家宅也難以安穩。


    巳時中,陳家兄弟聯袂來賀。


    “柳川先生,昨日密報已看了吧?”


    耳聽陳初說起公事,貓兒主動退出了花廳,並隨手帶上門,且不忘囑咐一句守在外頭的丫鬟,“暫時莫讓人打擾。”


    這幅擺明了婦人不摻和軍政的態度,讓陳景彥頻頻頷首。


    “看到了。”陳景安捋須一笑,卻也有些無奈的說道:“元章手裏這幫人,是真能、也真敢折騰啊!弄了這麽一個燙手山芋.”


    在場的陳景彥和大郎,隻大略知曉金國有變,卻不明白‘燙手山芋’說的是甚。


    陳景彥和大郎都是淮北核心,陳初也沒打算瞞他們,便解釋道:“咱們金國暗樁,這次不止帶著完顏亶去了榆州,還帶來一位‘貴客’呢”


    “貴客?”


    “嗯。”陳初也不賣關子,徑直道:“丁未被擄走的大周皇帝,柴極”


    “謔!”


    “啊!”


    大郎和陳景彥同時露出一副驚悚表情,但前者明顯更興奮一些,不由道:“哈哈,這下熱鬧了!周國以孝道治天下,咱們若是讓柴極頒一道旨意,命柴崇禪位,他會怎樣?哈哈哈”


    陳景彥卻沒露出任何笑容,甚至沒忍住指責了大郎一句,“天真!國家社稷,即便兩人是父子,那柴崇也不可能因一名廢帝的旨意讓出千裏江山!”


    “我自然知曉,總能惡心一下他們吧。”


    大郎不服,礙於陳景彥是陳初的丈人,才沒有太過強勢的反駁。


    陳景彥卻道:“那不是無故樹敵麽?而今有陳伯康坐鎮淮南,兩地默契,才使我淮北可一力應付金國。若周帝知曉柴極落入咱們手中,且打算用他生事,周國說不得會狗急跳牆。金國未平之前,不可刺激周國”


    ‘金國未平’,在幾年前還是不可想象的事,看來,河北路一場大勝,確實給了齊國文武極大的信心。


    陳初卻知道,河北阜城一戰,靠的依城而守、最大發揮了天雷炮的作用,再加金國對這種新式武器毫無防備,才不小心損了主將,導致一潰千裏。


    下回再開戰,他們自然不可能再傻乎乎的站在城外等著被炮轟。


    所以,陳初比較認同陳景彥的話。


    “此事,咱們暫且不要聲張,先將柴極圈養在蔡州左近,待榆州一事有了結果再做打算。”


    陳初一開口,此事也等於有了結論,陳景彥隨即道:“元章準備何時動身去往河北?”


    當今,最不便的就是通訊問題。


    沒有即時通訊手段,待在大後方根本無法指揮瞬息萬變的戰場。


    (


    更遑論局勢複雜的榆州。


    陳初此去,最少也要留在緊鄰金國南京路的河間府,才能及時協調軍統、作戰部隊、官員,將分屬各部、權責不同的幾方擰成一股繩。


    “正月二十五動身,柳川先生隨我一同啟程,留在東京居中調度。”


    說到此處,陳初看了看陳景彥和楊大郎,又道:“我與柳川先生一走,淮北便仰仗兩位了。此去河北,距離淮北千裏不止,我部甚至有可能深入金國南京、榆州,彼此聯絡必然會有延遲、不便。屆時,若遇緊急事,兩位可自專。遇意見相左時,大郎需以陳經略意見為重”


    “是!”大郎起身,鄭重抱拳道。


    恰此時,院外一陣鞭炮齊鳴。


    前來報信的下人卻被丫鬟攔在門外,陳初聽動靜便猜到了因由,便轉頭對外問道:“可是二郎將茜姐兒接回來了?”


    “回王爺,二夫人的喜轎已到了府外,太公喚大郎出來迎接。”


    楊家下人在門外喊道。


    若隻蔣茜進家,未必需要大郎這位大舅哥在府門迎候,但對方送親的隊伍中有東京都統蔣懷熊,於情於理大郎都要出府迎接。


    陳初聞言,哈哈一笑,道:“走,咱們同去吧。免得蔣都統為難他那毛腳女婿”


    午時初,楊家門外鞭炮聲大作。


    小乙、吳宴祖、彭於言等小輩攔在府門前吵嚷笑鬧,端是熱鬧。


    便是在楊家深處的第五進後宅也隱約可聞。


    楊家人丁不旺,平日三進宅院足夠居住,即便今日待客,也隻是將第四進收拾打掃了一下,接待女賓。


    久不住人的第五進稍顯荒涼,和前頭熱鬧的景象天壤之別。


    鞭炮吵嚷邈邈傳至五進西跨院內,一間外頭掛了鎖的偏房,房門猛地被人從裏往外推了幾下,一陣‘咣咣咣’的門板磕碰聲響。


    正攀在院內假山上往前院張望的丫鬟月珠聽到動靜,三兩下爬了下來,一臉怒容的走到房門前,斥道:“你又發甚瘋!”


    話音剛落,房門又一次被大力往外推,卻被外頭銅鎖限製了開合,隻打開一條三指寬的門縫。


    卻見,門縫內猛地湊近一張因久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的臉,臉上帶有諂媚笑容,“月珠,今日怎了?可是府裏有喜事?震郎要納妾麽?”


    “休要胡扯!老爺和夫人恩愛的很,哪有心思納妾!今日是二郎娶妻呢!”


    月珠說罷,屋內那婦人明顯一怔,隔了半晌才喃喃道:“二郎都成婚了.”


    “廢話!二郎已過弱冠,成婚還不應當麽?”


    月珠沒好氣道,婦人片刻失神,忽然扒著門板興奮道:“月珠,求你去找震郎說一聲,今日府內大喜,我這做嫂嫂也得給弟媳些見麵禮吧!你去找震郎,放我出來一日,我絕對不搗亂!”


    “呸!你算哪門子嫂嫂!二郎的嫂嫂是我家聶大娘子!”


    月珠原是聶容兒貼身丫鬟,聶容兒常年在壽州,楊大嬸又沒有管理大宅子的經驗,便把月珠留在了蔡州大宅,協助婆婆管家理事。


    婦人被月珠訓斥後,默默垂淚道:“今日來的賓客,定有我徐家人吧。月珠求你尋上我伯父徐知事,我要與伯父見上一見。”


    “徐知事?”


    月珠迷糊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徐榜徐知府,“徐公早已就任蔡州知府了!”


    “啊?”婦人一愣,隨即一臉驚喜.當年她被圈禁時,徐家的大腿徐榜才不過是一名剛剛到任不久的蔡州七品知事,如今竟做了一府父母!


    這條消息像是讓她看了見一絲希望,婦人突然有了底氣,“你快去找我伯父來!楊震欺我數年,我要找娘家人為我做主!”


    不料,月珠完全沒有被她這知府伯父嚇住,反而嗤笑道:“知府算甚?老爺如今領壽、宿、泗三州軍事,為一地督撫!平日便是徐知府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的!再說了,你徐家當年知曉了你謀害夫人,早已對外宣稱你得急病死了。徐貞兒,我實話與你說,此刻便是將你帶到徐知府麵前,他也不認你這個侄女了!”


    “.”


    徐貞兒張著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


    月珠話裏的信息很多,其一,娘家已將自己放棄了;其二,伯父、夫君,或者說當年隨陳初從桐山出來的那批人,如今皆是風光無限.


    知府、督撫,這些職位在當年莫說是她一個女子,便是對徐家頂梁柱徐榜來說也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一時間,徐貞兒滿心悔恨。


    當年,她可是拿了一把天胡開局的牌麵啊!


    王妃做媒,將她說與了楊大郎,若兩人好事就此定下,她一來是出自桐山五家中的徐家,又是大郎正妻,如今她在淮北婦人中的地位,大概隻在貓兒之下.


    人算不如天算,當年她自視甚高,嫌棄大郎家貧拒絕此樁婚事,若此事就此打住,也不影響她一世衣食無憂。


    偏偏後來她見大郎起勢,又主動倒貼了上去。


    一來一回間,她不但失了大郎的敬重,也丟了原本應屬於她的官家大婦的地位。


    至此,還不影響她隨著大郎享一世風光,直到後來做下那件事.


    好悔,好恨!


    徐貞兒坐在地上,望著僅有一線的陽光,忽然爬起,瘋狂拍打房門,叫道:“你喚震郎來,我知錯了,求他讓我看一眼平安吧”


    “休想!公子如今被夫人教養的極好,若被旁人知曉有你這麽個惡毒娘親,他以後還如何做人、還如何繼承老爺衣缽!”


    “不!那是我辛苦懷胎十月誕下的孩兒,你們不能搶了去!你們讓我母子骨肉分離,不得好死”


    提起兒子,徐貞兒愈加瘋狂,可叫罵一通後,卻又哀哀哭了起來,“月珠,好月珠!我求求你了,你帶平安過來,讓我看一眼吧就看一眼,我往後日日為你誦經祈福.求你了.”


    月珠卻連一個字都不信。


    當年,夫人被這毒婦下藥,危在旦夕之時月珠欲要出府找大夫,卻被徐貞兒帶人攔了下來,將月珠打了個半死,休養兩個月才能下地。


    心中有氣又有恨,月珠說話自然不會好聽,“徐貞兒,你莫要不知好歹!以你做下的事,任在誰家都逃不過被打死!老爺夫人沒有打殺你,已屬世上難找的心善,你若再生事,便餓上你兩日!”


    “哈哈哈”


    徐貞兒忽地瘋狂大笑起來,隔著門縫死死盯著月珠,一字一頓道:“好一個心善!他心善會將我關到這屋子裏六年?他若心善會奪走我的平安?他正是恨我,才不殺我,要我日日夜夜悔恨!楊大郎,你比我還要狠.”


    提到大郎,徐貞兒徹底癲狂,邊撞門邊大喊道:“楊大郎!你還我平安,楊大郎,你一個破落逃戶也敢欺我,還我平安,還我孩兒”


    這番動靜鬧的不小,月珠唯恐驚擾到前頭的賓客,連忙將守在院門外的兩名粗壯婆子喚了進來。


    房門一開,徐貞兒便猛地往外衝去,早有準備的婆子怎會讓她如願,攔腰將人撲倒。


    “將人綁了,堵上嘴!免得這瘋婆子發癲,衝撞了賓客!”


    月珠一聲令下,粗壯婆子便將徐貞兒往屋內拖去,徐貞兒雙手死命扒著門檻,轉瞬間又從怒不可遏的瘋癲狀態變回了讓人生憐的大哭,“月珠,讓我見一見平安,讓我看一眼.”


    在她手上吃過大苦頭的月珠轉過頭不看她那可憐模樣,猶自道:“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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