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宜安床、祭祀、動遷、行房......


    一早,陳初便帶著二十多名年輕力壯的小夥去了棲鳳嶺。看書喇


    目的地,山道旁的斷崖下。


    去年,楊有田等人因尋找貓兒意外在崖下發現一隻‘大白牛’。


    知曉此事甚至親眼見過大白牛的人不算少。


    世人多對此類怪誕之事興致勃然,現下又已流傳半年,逃戶乃至鷺留圩村民多多少少都聽說過‘大白牛’一事。


    於是,陳初懶得再遮掩,直接帶人殺了過來。


    反正楊大叔等人找到廂貨時,陳初又不在車裏,隻需裝成和大家一樣不識得此物便是。


    隻是,真正到了廂貨跟前,陳初才知曉大家對‘怪力亂神’敬畏到了何種程度。


    幾十條漢子,竟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便是義氣的大郎、長子硬著頭皮跟在陳初身旁靠近,兩人也嚇得腿直顫。


    更有甚者,鷺留圩聯防隊中某些成員偷偷在遠處跪了下去,不住朝貨車磕頭。


    陳初為了消除大家的恐懼,上前‘邦邦’踹了車廂兩腳,“管它是天牛地虎,終歸已是死物,有何可懼?”


    他這番舉動,驚的現場鴉雀無聲。


    靜待幾息,不見那白牛暴起傷人,人群中的劉四兩才小聲道:“天老爺,這大白牛怕不是天上神仙的坐輦!東家不怕仙人找他尋仇麽?”


    一旁的劉大虎沉思片刻,一臉睿智的小聲回道:“有人說,東家便是天上下來的謫仙人.......既然都是仙人,東家有甚好怕的?”


    這個邏輯......還挺合理。


    劉四兩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大虎哥,我發現你越來越聰慧了!”


    “嗬嗬,和東家在一起待久了,人就變聰慧了。用老話說,俺這是沾了仙氣......”


    在陳初的親身示範外加連催帶哄下,眾人終於壯著膽子圍了上來。


    廂貨渾身是寶.......前擋玻璃雖然裂成蛛網狀,但因汽車玻璃的防碎屬性,玻璃依舊保持著完整,可以作育苗室的窗戶。


    車廂的鐵皮,可以用來卷作禮花彈發射筒。


    弓子板、載重梁,在當下都是比‘神鐵’還神的金屬材料。


    畢竟汽車這玩意曾被譽為人類工業皇冠明珠,包含一萬多種零件.......不管眼下能不能想到合適用途,陳初全部都要帶回去。


    但帶回去之前,得想辦法拆卸。


    在工具箱找到內六角套筒扳手,雖輪胎螺絲稍有生鏽,但陳初依然靠蠻力卸下了輪胎。


    圍觀人群眼瞅陳初麻利的去掉了大白牛的‘蹄子’,不由對東家的敬佩又多了一分,對‘神仙坐輦’的畏懼減了一分。


    但拆卸貨車主體時,還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在陳初的鼓動下,大家獻言獻策,有人說用細鋸慢慢磨切,有人說用火切法.......


    反正各種法子齊上陣,依然耗費了五六日的時間,終於把‘大白牛’分割成了能以人力抬出去、大小不一的塊塊。


    這也是陳初找來這麽多人的原因.......僅靠他自己,不知要拆到猴年馬月了。


    如此大的陣仗,肯定瞞不住內部人員。


    三月初八。


    隨著陳初帶人把慘遭分屍的‘大白牛’一塊塊運回來,莊內議論四起。


    “這便是那神仙坐輦麽?”


    “這麽大,想來活著時定然凶猛!”


    “那是!我聽聞這大白牛吼聲如雷,奔跑起來有千鈞之力,人碰著既傷、磕著既死.......”


    “竟這般凶猛?那東家是怎樣把這凶物製服的?”


    “我聽聞.......眾人嚇的麵如土色、抖如篩糠,隻有東家一人麵對凶物持劍而立,不退半步.......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東家縱身一躍,頓時劍光四射,飛沙走石......一招毒龍鑽從天而降,凶物哀鳴兩聲,就此殞命!”


    說話這人,名叫李科,隸屬‘說書人’。


    ‘說書人’是個職業,也是個組織.......由蔡嫿一手組建,成員平日要麽跟著柳長卿學習‘說書’,要麽聚在一起說些旁人聽不太懂的話,頗有點神秘兮兮。


    “謔!”


    “東家好生威猛!”


    李科說完,總會引起一陣驚歎,


    每當此時,他就會壓低聲音加一句,“東家是天上的謫仙人.......”看書溂


    鷺留圩庫房。


    廂貨零件剛剛入庫,遠處便行來一清瘦道人。


    那道人年約四旬,麵目倒生的俊逸出塵。


    隻是,手裏浮塵是禿毛的,身上的皂沿邊青灰道服遍布深淺不一的汙漬印記。


    頭束一根木簪,又因脫發導致發結稀小,險些綰不住發簪,這頭發和他那柄浮塵一樣,都是半禿......


    可惜了這張中年老帥比的臉。


    身旁跟了名十多歲的小道童,頂結丫髻短發鬅,模樣倒有幾分可愛。


    “陳都頭.......”那道人笑容可掬,遠遠便招呼起來。


    “哦,禿......無根道長......”


    陳初笑著拱了拱手。


    年初,貓兒娘親周年祭前,貓兒把當初匆匆下葬的秦繡娘墳塋遷到了鷺留圩外。


    遷墳,自然少不了一場法事。


    當時貓兒道,幾年前,她曾和娘親去過牤牛嶺清泉觀卜卦。便想請哪裏的主持,無根道長來做這場法事。


    於是,元夕後陳初陪著貓兒去了一趟清泉觀。


    本以為這清泉觀是什麽雄偉大觀,去了才知,隻有破屋兩間,一大一小兩個道士。


    就連逼仄正殿門楣上掛著的‘清泉觀’牌匾也缺了一塊,那‘泉’字下麵的水剛好沒了。


    於是,清泉觀變成了清白觀......


    陳初夫婦到訪時,大道士正和小道士爭搶菜碟中的最後一根醃蘿卜.......一人喊著‘要尊老’、一人喊著‘要愛少’,麵紅耳赤。


    兩人正是無根道長和他的徒兒清嵐......


    陳初當場就發現了這對師徒的華點.......這兩人麵目竟有幾分相似,到底是師徒?還是父子?


    ‘清白觀......’當時陳初不由自主又看了一眼牌匾。


    聽聞陳初的來意,無根道長甚至沒問做這場法事給多少錢,隻強調了要三餐管飽有酒有肉,當即便收拾了包袱跟隨陳初下了山。


    遷墳、法事,倒還順利。


    隻是,這無根道長做完法事後賴在鷺留圩不走了.......混吃混喝不說,偏偏還很得村民喜歡。


    這貨見了人家家裏有孩童便會免費給人卜上一卦,遇男童便說人日後拜將入相、見了女童就說人王妃帝後.......


    反正經過無根道長的摸排,鷺留圩男童中以後最低的也是三品大員,女童裏最差的也是郡主娘娘命......


    其實,近幾個月因為鷺留圩遠超周邊的繁華,主動前來投靠的不算少。


    失地農民經過一段時間觀察後,會逐漸吸收進農墾集團體係中。


    江湖漢子則統一安置在十字坡旁新蓋的宿舍中,管吃管住,去留自便。


    無根道長懂些藥石,雖騙吃騙喝,卻很懂事的不在鷺留圩傳教,又多少和貓兒有些淵源,陳初便由他留了下來。


    這邊,無根道長已走到了近前。


    勾頭往庫房中看了一眼,隨即一甩浮塵,輕捋頜下稀疏長須,先頌了一聲,“福生無量天尊......”


    接著壓低聲音笑吟吟道:“陳都頭,漢高祖皇帝微末時曾在芒碭山澤斬白蛇......”


    說到此處,無根道長頓了頓,又故意看了眼庫房,意有所指道:“以貧道觀之,陳都頭將來許有一番大事可為啊.......”


    陳初眯眼看了過去。


    雖然這神棍沒直接拿陳初‘斬白牛’類比劉邦,但那話裏的意思......


    陳初的目光在無根道長的咽喉處多停留了幾息......一旁,負劍靠牆的大寶劍似有所感,站直了身子.......


    陽春三月,惠風和暢。


    無根道長隻覺身上一緊,汗毛都豎了起來。


    “嗬嗬......”察覺不對勁,無根道長連忙賠笑。


    一臉平靜的陳初忽而跟著哈哈哈笑了起來,“你這貧道,還真貧.......”


    大寶劍重新倚在了牆上.......


    ......


    盞茶後。


    無根道長帶著小道童清嵐緩緩往莊外走去。


    清嵐瞥了一眼一額頭汗水的師父,低聲道:“爹,拍馬屁拍馬腿上了吧!”


    “叫師父!”


    無根道長先糾正了清嵐的稱呼,再以袍袖擦了擦汗水才低聲回道:“為師還不是見了那些‘說書人’在村內大肆宣揚......便以為是他的授意,才來恭維一番。”


    “師爹,那咱們回觀裏麽?”


    “叫師父!”


    “哦。是,父。”


    “......,回觀裏作甚?陳都頭又沒趕咱們走......留下來,為師給你謀個前途。”


    “前途在這鷺留圩?”


    “嗯......正月裏,我見那陳家娘子麵相頗為不俗,為師掐指一算,此為王妃帝後的命格!”


    “嗤~師爹,你批過的王妃帝後命格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


    “這次不一樣。”無根道長老臉一紅,忙辯解道:“這陳娘子年幼時我見過。那時她下頜尖俏少肉,天生桃花眼易招災禍......一看就是紅顏薄命之人.......可這次我見她眉間漸藏威儀,竟隱生伏犀之骨......將來貴不可言!”


    “師爹,你莫不是在胡扯吧?”


    “兔崽子,怎和我說話的!為師何時胡扯過?”


    “......,你哪日不胡扯了?師爹本就是靠胡扯吃飯的。”


    “......”無根道長竟無言以對。


    清嵐又道:“師爹說過,這世上能逆天改命之人,少之又少,除非有大氣運、大機緣,那陳娘子哪裏來的大氣運、大機緣?”


    無根道長沉吟片刻,低聲道:“陳娘子這氣運機緣說不得便應在陳都頭身上。所以我才說讓伱在此處謀個前程。”


    “既如此,你為何不幹脆辨一辨那陳都頭的氣運機緣?”清嵐覺著師父放著陳都頭的麵相不去看,卻在陳娘子身上猜,簡直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還用你來教我?”


    無根道長回頭,遠遠看了一眼那道挺拔身影,這才難為情的承認道:“陳都頭的麵相頗為古怪.......人中淺細,本是短命之兆;疾厄宮卻又飽滿、高聳,乃是長壽多子之相......”


    無根道長苦惱的搔了搔頭皮。


    清嵐卻道:“看不懂就直說嘛。學藝不精,卻又說人麵相古怪,嘖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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