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之後,已近子時。


    兵荒馬亂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眼下時辰,縣城城門早已落鎖,玉儂和翠鳶自然跟著陳初一家回了逃戶村。


    這也是自今年正月陳初投山後,逃戶村首次有外人踏足。


    孩童們還好,早已和這位愛笑愛玩愛吃零嘴的女先生廝混熟悉,不過婦人們看向玉儂的眼神就沒那麽友好了。


    楊大嬸等人煮好了飯食,支使楊雷給送到了陳家。


    陳家屋內點燃燭火,直到這時彼此才瞧清了對方的狼狽模樣。


    貓兒雖說鑽了桌底,卻反倒成了最幹淨那個。


    陳初胸前、左臂位置的公服留有大片大片的深色血跡,比起髒了的衣服,貓兒更在意大臂上的傷勢。


    仔細看了,確定血已止住了才稍稍放心。


    “官人,當時一定很凶險吧.......惡賊把官人的嘴唇都弄破了.......”桃花眼紅通通的貓兒心疼道。


    “可不是麽!那惡婆娘下嘴真狠!”陳初下唇有一排非常明顯的細密小傷口。


    “惡婆娘?”貓兒迷糊一下了。


    “呃......你聽錯了,我是說惡.....惡潑才......對,惡潑才!”


    “下嘴?”玉儂忽然著卡姿蘭大眼睛,同樣疑惑。


    “你倆耳朵怎都出毛病了.......我說的是下手!那惡潑才下手真狠!”


    陳初強行改口後,忙在堂屋內的餐桌旁坐了,招呼道:“吃飯吃飯,快吃飯,餓死了.......”


    今天何止他自己沒怎麽吃飯,貓兒、玉儂幾乎都餓了一天。


    幾人坐定後,顧不得說話,先一陣大吃填肚子。


    就連虎頭都吃了兩碗飯。


    玉儂吃飯時,一會偷偷瞄一眼陳初,一會悄悄看一眼貓兒。


    這種感覺很奇妙......此時此刻,圍坐同一張飯桌,好像真的變作一家人了似的。


    飯後,飽腹感讓眾人精神都鬆弛了下來。


    圍桌閑聊間,翠鳶提起玉儂在山上尋貓兒時,發髻間那隻點翠玉銀步搖不知何時被樹枝掛掉了。


    陳初往玉儂頭上看了一眼,那支時常插在發髻裏的步搖果然不見了蹤影,不由道:“回去了,要照價賠償麽?”


    玉儂這一身行頭都是采薇閣的,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嗯。”想起丟了頭麵還要賠錢,玉儂有點不高興,嘟了嘟肉乎乎的嘴巴,可隨後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翠鳶當初說陳初給她的銀子是纏頭之資,忙道:“奴奴可不要公子的錢!”


    那模樣和語氣有些急切,卻又透著掩飾不住的親昵。


    坐在一旁的貓兒耷著眉眼,心裏微酸。


    打第一天見到玉儂,貓兒就知道這隻小妖精對自家官人有心思。


    不過,那時陳初不說,她便裝作不知道。


    現下,見了玉儂和官人說話時的模樣,兩人若是沒事才有了鬼。


    即便早就猜到家裏會有旁的女人,但親眼所見時,那股醋意還是止不住升了上來。


    可又轉念一想......官人待我這般好,已是天下少找......我還這般小心眼,是不是太善妒了呀!


    小臉上不由顯出些許糾結神色。


    子時二刻。


    翠鳶去了吳家和改名吳君如的糞妞隨便擠一宿。


    陳家這邊,陳初獨自滾去了東屋。


    玉儂和貓兒姐妹睡西屋。


    與年歲差不多的女兒家睡一起,兩人都是頭一回,不免有些拘謹。


    與男子同睡一張床的體驗,兩人卻是有的。


    不同的是,貓兒隻睡過素的,玉儂......嗬嗬,人家玉儂的見識可就多了!


    畢竟有陳小哥這麽一個勇於實踐、深入淺出的好老師。


    “阿姐,她比你大......”


    本已尷尬的氣氛,因為虎頭這句聲音並不算太小的悄悄話,尷尬到爆炸。


    玉儂低頭摳手指玩,貓兒抬手給當麵拆台的虎頭屁股上來了一巴掌,轉臉吹熄了油燈。


    屋裏黑了,誰都看不見誰臉紅了。


    子時末。


    逃戶村一片寂靜。


    牛棚內,吃飽喝足的小紅,百無聊賴地湊到大黃牛屁股後頭,嗅了嗅。


    發現不是自己的菜,又便意興闌珊的踱到角落裏臥了下去。


    大黃牛立於食槽前,依舊不緊不慢的反芻著傍晚吃下的草料,全然不知方才自己差一點經曆什麽。


    陳家西屋。


    星光透過窗紙,給屋內帶來稍許光亮。


    玉儂第n次翻身後,睡在一旁的貓兒忽然輕聲道:“睡不習慣麽?”


    “呃......姐姐還沒睡麽?是不是被玉儂吵醒了......”玉儂忙道。


    “不是,我也沒睡著。”


    “哦......”


    玉儂應了一句,不知道該說啥了。


    貓兒也是好一陣沉默,似乎是在想找一個合適的話題。


    半天後,突兀的來了一句,“這棟房子,是我和官人一齊蓋起來的......”


    “哇!姐姐還會蓋房子呀.......真厲害!”


    玉儂趕緊瞅準機會拍了一個小馬屁。


    貓兒小臉上卻微微一燙,她自然不會蓋房子,她想表達的是,這是她和官人一起努力的結果。


    “我不會蓋房子,是官人和叔伯蓋的,我每日給他們做飯食。”


    “哇!姐姐還會做飯食呀......真厲害!”


    ......浮誇了,玉儂你這馬屁也太浮誇了!


    浮誇到聽起來像是在嘲諷。


    軟綿聲調果然變得不悅起來,“會做飯食有甚厲害的?這天下有幾個婦人不會做飯食?”


    “......”玉儂自然聽出貓兒不高興了,又不知接啥了。


    這個小話癆,卻又是個聊天殺手,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天聊死了。


    眼看今晚的交流就要無疾而終,玉儂憋紅了臉才又憋出一句,“姐姐......翠鳶整日說我不會講話......若玉儂說錯了甚,你莫生氣呀......”


    屋內安靜片刻,卻聽貓兒在黑暗中歎了一口氣,細聲道:“玉儂,你和我說話不用這般小心......”


    “哦......”


    “哎,你若睡不著,我帶你出去轉一轉吧。”


    “姐姐的腳不是崴了麽?”


    “呃......現下已經好了。”


    “哇!姐姐竟然好的這麽快,真厲害!”


    “玉儂呀,你若不會說討好人的話,咱們就不要說了,成麽!”


    “哦......”


    窸窸窣窣,兩人摸黑穿了衣服。


    小心翼翼開了房門,迎著清涼夜風走出了陳家小院......


    “看見這兩間窩棚了麽?是我和官人剛上山時親手建的,我們在裏麵住了小半年呢。”


    夜遊逃戶村第一站,貓兒帶玉儂參觀了已經廢棄了的地窩棚。


    “哇,住在裏麵定然很有趣!”


    “有趣也有趣,但夏日太熱了......走,我再帶你看看我和官人一起墾出的田地。”


    “哦......哎呀!”


    去往田地的路上不太平整,天色又暗,玉儂絆了一跤差點摔倒,下意識抱住了身旁貓兒的胳膊。


    “當心些......”


    如此親密的接觸,讓貓兒有些不適。


    不過她遠比玉儂熟悉村內道路,想了想,便抽出胳膊,反手拉上了玉儂的手......


    貓兒帶玉儂看窩棚、又看田地,其實是想隱晦的表示,這個家是我和官人一點一點創造出來的,我和官人同甘共苦過,我貓兒的大婦身份可不是白來的。


    有這般曲折心思,還是源於家世帶來的不自信。


    可玉儂是個小呆瓜,哪裏能想到這麽多。


    反正貓兒讓她看什麽,她就誇什麽......


    星光下,兩人手牽手走了百十步,貓兒忽然駐足,頗為自豪地指著不遠處的田塊道:“你看,這便是我和官人上山後墾出的第一塊田......”


    借著昏沉光線,玉儂見田塊裏長著左一叢、右一叢,高矮不一的莊稼,連忙道:“哇,田裏的莊稼生的好壯實呀,肯定能有好收成,姐姐真厲害!”


    “噗嗤......”


    便是貓兒也沒忍住笑出了聲,抿嘴看向了玉儂,“傻瓜!莊稼早收了,這是雜草......”


    “呃......”


    玉儂尷尬的咧嘴笑笑,隨後卻又道:“咱家的田地真厲害,便是雜草也比別家生得壯實......”


    “哈哈哈.......呃......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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