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語林深處,逆語之石碎片尚未冷卻,沈茉淩的掌心卻依舊熾熱。


    夢印微顫,一道低頻訊號悄然浮現於魂識之內。那不是碑域熟識的銘義語法,也非鏡界的魂紋結構,而是一組構成不完整、但邏輯獨立的義頻——來自星淵。


    她識得其中一詞。


    詞義反常,結構奇異:


    「忘·構·之·軀。」


    焰歸者於夢印高台之上首次發布通告:“碑域遭遇文明級語義入侵,非敵意,但邏輯全異。封鎖將撤,接觸不可避免。”


    星淵不請自來。


    卻不是以軍隊、信使、法旨出現,而是一名“未被銘者”。


    —


    他自稱名為“黎回”。


    沈茉淩在碑域中庭見到此人時,第一眼幾乎無法判斷他是魂者、夢影,還是投映而來的幻識。他無印、無語,隻有一枚泛灰色的魂環懸於胸前,像是某種銘義係統的“負值標記”。


    “你說你是‘未被銘者’。”焰歸者問,“那你又如何知自己是誰?”


    黎回語調無波:“正因為未被銘,我仍為自己。”


    他說,星淵不設“銘者”與“被銘者”之分,他們的文明不以“留名”為基礎,而以“棄名”為共識。所有人皆可在任何時間放棄姓名、身份、關聯——直至完全消失於彼此的記憶之外。


    “那是死亡?”沈茉淩第一次發問。


    “不。”黎回說,“那是重生的權利。”


    這句話讓她久久無語。


    —


    碑域震動。


    鏡界三律之一的晷派立即提議:“對星淵邏輯進行全麵隔離,任何逆義投頻必須經過夢印破構。”


    而鏡火代表則提出:“可將其作為外域邏輯,建立中性接口,僅允許沈茉淩一人翻譯。”


    焰歸者拍板:


    “沈茉淩,現任‘印間譯者’。”


    她未答應,也未拒絕,隻在夢印底頁寫下一行:


    「若能理解,便不需記下。」


    —


    翻譯並不容易。


    星淵語言有悖於碑域所有“銘—義—魂”的語義軌道。


    他們的“書”不是記錄,而是遺忘的工具。一本書寫滿的冊子,往往是某人準備徹底消除自我前,刻下最後一頁“可遺忘證明”。


    沈茉淩第一次接觸“遺忘書頁”時,被夢印誤判為“斷頻者瀕危狀態”,險些觸發魂識脫構。


    她意識到,星淵的語言,不是傳遞信息,而是剝離存在。


    那天夜裏,她夢見自己在碑域城中行走,路過熟識的人,他們一個個向她微笑,卻無人喊她名字。


    她試圖說話,卻發現自己失了舌音。她看著街角的石碑,上麵赫然寫著:


    「此人已歸於無名,願其自由。」


    她在夢中驚醒。


    —


    三日後,黎回向碑域正式發出“記憶交換協議”草案。


    協議核心極其簡單:碑域可挑選一段不願再銘之名,交由星淵完全抹除,代價是接收一段星淵願意“被銘”的非義之言。


    “我們將交出一個不曾存在的人。”黎回語調如舊。


    “你們,將記住一個從未真實發生的故事。”


    焰歸者麵色凝重。碑域從未想象會有文明願意主動“丟棄記憶”,更無法接受“銘”可以用來交換、替換、乃至篡改。


    然而沈茉淩卻忽然低聲道:“我們可以嚐試。”


    所有人看向她。


    “我們總以為銘記是責任,是擔當,是不可放下的重量。但如果真的有人,不希望被銘記呢?”


    “我們銘他的名,是否就是善?若不是,那是不是……”


    她頓住。黎回淡然補上:“某種侵占?”


    這一刻,夢印主台浮現一行語:


    【碑域初議 · 銘書·忘憶製衡提案】


    【狀態:擬草】


    【授權譯者:沈茉淩】


    —


    沈茉淩回到舊居殘台。


    她望著遠方山嶺,一頁頁翻讀黎回贈予她的“逆義片段”。


    沒有句讀,沒有章法,唯有一次次重複出現的詞句:


    「若你銘我,即失我。」


    「若你失我,我或得生。」


    她合上書頁,心中浮現一抹莫名的寒意——


    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語言,是專門用於消失的。


    她從未想過,真正讓人獲得自由的,不是被記住。


    而是:終於有資格被忘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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