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蟬鳴如利刃般撕裂著沉悶的空氣,厚重的牢牆滲出濕冷水珠,沿著牆麵蜿蜒而下,滴落在地,與蒸騰的暑氣交織成一團粘膩潮霧。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潮濕、熱浪與無盡的沉寂。


    沈茉淩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雙手搓洗著一件褪色的粗麻囚衣。指尖早已磨破,血絲浸染布料。每一下揉搓,像是在用痛楚洗刷無法言說的屈辱。獄卒的鐵鞭忽地呼嘯而至,重重落在她裸露的脊背,劇痛穿透肌膚直擊骨髓。她咬緊牙關,將呼號生生咽回喉嚨。


    ——國公府嫡女,如今連落淚都是奢侈的權利。


    兩個月了。


    從錦衣玉食的尊貴千金到階下囚,她已數不清經曆了多少煎熬與折辱。綾羅綢緞換成粗麻囚衣,珠玉首飾換成沉重鐵鏈,溫暖的庭院被陰冷牢房取代。她第一次生火時被火苗灼傷指節,淘米時石子劃破腳底,稍一遲疑便遭獄卒藤條抽打,皮開肉綻。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活著,還是早被黑暗吞噬。


    蟬聲聒噪,牢窗外那棵老槐樹枝葉瘋長,綠得刺眼,仿佛在冷眼旁觀她的困境。沈茉淩抬頭望去,斑駁綠意透過鐵欄,在地麵灑下一道斑斕陰影。忽然,一滴冰涼的水珠砸落在她脖頸,她下意識地抬手,才發現那是自己滾落的淚。


    淚水混著屋頂滲下的陰濕,沿著肩頭滑落,滴入塵泥之中,在地麵暈開一圈小水窪。那片倒影裏,她臉色蒼白如紙,眉目間卻藏著不屈的倔強。那雙杏眼,如同風中殘燭,雖搖曳欲滅,卻始終未熄。


    “滴答……滴答……”


    腳步聲突兀響起,劃破牢房的死寂,仿佛利刃劃過心弦。沈茉淩未抬頭,早已熟悉這節奏——要麽是提審的差役,要麽是索賄的吏員。直到門鎖“哢噠”一響,她才木然地拭去臉頰淚痕。


    門外,一道修長身影背光而立,墨影如潮。他俯身入內,玉冠上銀絲絛輕掃過她的手背,涼意仿若夜色初臨。


    “沈姑娘。”低沉嗓音,熟悉而遙遠。


    她猛然抬頭,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正凝望著她。那人鼻梁上有一道淺疤,唇色如丹——正是當日在桂花巷中偶遇的那位公子。如今,他身著五品深青官服,腰間魚袋微晃,再無昔日狼狽。


    “孟……”她的嗓音沙啞,哽在喉間。


    孟子康蹲下身,衣擺鋪滿汙地。他伸出手,欲碰她顫抖的指尖,卻在看見她腕間淤痕時,倏地收回拳頭,麵色愈發沉凝。


    “他們竟敢如此……”他咬牙,手中玉佩顫動,隨即脫下外氅,披在她肩頭。


    “三日後,流放嶺南的聖旨將下。”


    蟬鳴戛然而止,牢房內陷入窒息般的寂靜。


    沈茉淩盯著他獬豸官服上的銀線,冷笑:“孟大人,是來親口宣判我的死刑?”


    “不是。”孟子康壓低聲音,指腹輕觸她唇角幹裂的結痂,“我來告訴你——沈國公案卷中,有人篡改了證物清單。”


    空氣仿佛凝固,連蛛網上一隻蜘蛛的墜落聲都刺耳至極。


    “誰?!”她聲音顫抖,“誰敢在聖旨上動手腳?”


    孟子康眼神冰冷,“權傾朝野的黑手,從不將皇命與律法放在眼裏。沈府的覆滅,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陷阱。”


    沈茉淩渾身發抖,淚水再度滾落,“可我該怎麽辦?三日後流放嶺南,那荒蕪之地,恐怕難逃一死。”


    “你必須活。”孟子康目光如炬,“沈府的冤屈,唯你能還清。聖旨一下,西牆暗道將開。通往嶺南山穀,那裏可避官兵耳目。”


    他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枚雕花玉佩遞予她。玉佩飛燕圖騰,輕搖間仿若低鳴。


    “三日後,子時,西牆暗門,我在那等你。”


    沈茉淩緊握玉佩,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絲溫熱。明知逃亡之路九死一生,可希望,就藏在他眼中的那份信任裏。


    “若是被發現……”她低聲。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孟子康眼中一閃,“不逃,嶺南三月之內,屍骨無存。”


    窗外,蟬聲再起,仿佛整個夏夜都在為她奏響命運的前奏。


    獄卒腳步聲愈近,孟子康皺眉,身形一掠,隱入黑暗。


    沈茉淩手中緊攥玉佩,身軀微微顫抖。三天——這短短三天,成為她全部的信念。


    她緩緩閉上眼,耳畔仿佛響起祖母手中佛珠斷線的輕響,低低叮嚀:“莫怕,孩子,苦難終將過去。”


    她睜開眼,眼中光芒愈發堅定。


    “三天,我一定撐下去。”她低語,“撐到那條通往自由的路。”


    蟬鳴不歇,槐影婆娑,牢獄雖暗,那燭火,卻在她心中燃得愈發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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