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勝飛其實還想說,看能不能把地劃到他們個人的名下,但想想這個年代,莫不說是個城裏戶口的人,就是當地村民也沒有誰名下能劃一分田地。


    也就忍住沒提了,先歸攏在單位名下,十年二十年後搞私有製改革的時候,再想辦法也不遲。


    “我和陳書記也是這個意思,先去地方看看,因地製宜嘛,倒是不著急做點什麽。冷天來了,天寒地凍,似乎也做不了什麽。”盧保國跟穀勝飛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顯得意氣風發。


    “冬天倒是也有能做的事情,比如養點雞苗,做好保溫工作就行,爭取能在春節前後出欄,倒是一筆小錢,來年春天母雞下蛋,雞蛋目前可是緊缺物資。”


    盧保國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勝飛,沒想到你對農牧業還挺有門道,看來我們真的是沒看錯人。”


    說著又給穀勝飛倒了一杯酒。


    “陳書記還一直擔心你是腦門一熱有的辦農場的想法,現在看起來,應該是心裏早有了打算和把握了吧?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後我和陳書記能不能衣食無憂,甚至是能不能順利渡過你所說的那個時期,就全仰仗閣下啦。”


    盧保國不動聲色地誇,不吝辭藻地誇。聽得穀勝飛心裏直打鼓,這小子無事獻殷勤,一定有所圖謀。


    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隻喝酒不接茬。


    果然,酒喝過三杯,盧保國按耐不住了,他一邊給穀勝飛倒酒,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勝飛,現在我們手裏有了批文,基地那邊跟村裏都談合適的話,能不能咱倆再去趟南邊,弄點別的土特產----當然了,我知道,上次你已經否定掉了水產魚蝦什麽的,我是說弄點南方的幹貨什麽的,畢竟老百姓現在什麽都需要,這可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經濟學上把這叫賣方市場。”穀勝飛賣弄點經濟學名詞,一會否定盧保國的時候會顯得很專業。


    “什麽市場?”


    “就是咱們作為賣方,很有市場,賣什麽都能賣掉。”


    “對啊,你看你多懂,既然是賣方市場,咱們為什麽不做點事情?”


    “為什麽不做?第一,這叫倒買倒賣,現在有個罪名叫破壞國家統購統銷,過幾年還有個罪名叫投機倒把,這些罪名,任誰被坐實了,大到能讓咱徹底交代在這兒。


    第二,你最近是不是接觸到了什麽南方人?據我所知,就有一個姓李的,長期在京城尋找合作人,盧保國,你要知道這個年代,南北生意往來除了國家層麵,能像李長江那樣跑的,要麽是最風光,要麽是最要命,你猜他是哪一種?”


    “勝飛,你怎麽知道的?”說完又突然恍然大悟道:“肯定是盧保民跟你說的。”


    “我沒細問,他倒是提到你最近接觸了一個南方人,就像我剛才說的,這年代有幾個南方人能天天在咱們京都城裏四處溜達,專門找人做買賣?我倒是挺佩服他,都找到你那兒去了。”


    “實不相瞞,不僅是我,你們廠裏的李金明,包括陳書記,他都找過了。”


    “盧保國,當我沒喝酒,此刻說的話一直有效,什麽時候,茲要我發現你或者陳書記,包括你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弟弟,因為他是我們農場的負責人,隻要我發現你們跟李長江有生意上的來往,我立馬退出。”


    “這麽嚴重?”盧保國似乎感覺到穀勝飛對李長江的態度,不是來自於搶生意或者脾氣不投,就像隱藏著的某種深深的恐懼。


    以盧保國的聰明,他當然知道,如果穀勝飛不明說,你問了也白問。


    所以才隻問了一句“這麽嚴重?”


    穀勝飛認真地看著盧保國,緩緩地說:“比你想象的嚴重!”


    “好的,勝飛,我有數了,遠離李長江。”


    穀勝飛點點頭,“喝差不多了,回家睡覺。”


    站起身來就跟盧保國擺擺手,邁著踉踉蹌蹌地步子往門口走。盧保國伸手攔穀勝飛,被穀勝飛用力一把甩開,以他的力道,差點把盧保國甩到吧台裏麵去。


    盧保國滿臉錯愕地看著穀勝飛,穀勝飛雙眼迷離,“對,對,對不起啦兄弟,喝得有點多,見諒見諒!記住......遠離李長江。”


    盧保國見穀勝飛這個狀態,吃了虧也就隻能吃了虧,總不能辱了斯文跟他打一架吧,再說,看他剛才那力道,就算穀勝飛他再喝兩杯,自己恐怕也打不過。


    隻好禮貌性地對穀勝飛笑。“真不用我找人送你回家?”


    “當然不用,出了這門,小風一吹,立馬就清醒了!”穀勝飛口齒不清地說,說完繼續踉踉蹌蹌地走,努力走出直線,但努力也是白費。


    盧保國懶得跟酒鬼糾纏,也就任穀勝飛自己決定了。


    不過,正如穀勝飛所說,出了這個門,跨上自行車,出了胡同,他也就清醒了,剛才隻是裝醉!


    趁著酒勁能小小警告一下盧保國,讓他受點教訓,手腕子隻要疼,就應該能想起穀勝飛的警告。


    而且,以盧保國的聰明,事後應該也能想得明白,至少能夠清楚地明白穀勝飛的態度。


    穀勝飛蹬著車飛快往四合院騎去。


    進了院門,一改往日的推車進院。把車搬過大門檻,就跨上自行車直奔後院,到正房最中間的聾老太太屋門口,咣當一聲扔下自行車。整個人衝著聾老太太的房門就撞了過去,他心想,就算聾老太太今晚用鋼管栓門,自己也要撞它一撞。


    沒想到今晚門卻沒栓。這個老太太從來不讓人失望。


    老太太依然寬坐在餐桌邊上,拐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地,似乎在哄自己睡覺。讓穀勝飛想到蒲鬆齡老先生的“目似瞑,意暇甚”幾個字。


    “聾老太太,你那寶貝外甥呢?”說著就撩起簾子進了裏屋,甚至還翻箱倒櫃地看了看聾老太太的大衣櫥和床底下。


    “孫賊,整個大院,連同整個四九城,就你一人敢這麽跟我放肆!”


    “少拿四九城嚇唬我,口氣還不小,咋了?覺得您那外甥出息了,在四九城紮下根來了?我還告訴您,轉告您那寶貝外甥,離我身邊的人遠點。”


    想了想穀勝飛又說,“你們什麽樣,幹什麽,我都不管,也不想管,但是,不要招惹我身邊的人,我們普通老百姓,就想賺點錢吃點肉,誰要動我的肉,我就跟他玩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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