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靜默</h2>


    回台後的三毛,又進入了匆忙應酬的局麵。以為勞碌是掩蓋傷疤的良藥,卻未想這傷疤越藏越深。說千山萬水也好,說孤獨飄零也罷,她從未停止住行走的腳步,用全部的生命不斷地去追尋,追尋生命的意義,也追尋愛的意義。


    故事講得曲折多舛,其實很簡單,當一個人嚐過了孤獨、甜蜜、猜疑、誣陷、放縱,仍舊能敞開心扉,坦然接受生命一切,便已經是生命的強者。


    一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三毛出席台灣金馬獎頒獎晚會,《滾滾紅塵》奪得八項大獎,獨獨沒有最佳編劇獎。有人猜測是三毛頻繁的愛國運動引起了政治人士的不滿,有人甚至猜測她《橄欖樹》中的遠方含沙射影暗示的是中國大陸;也有人說她的劇本是意象化的,脫離了她的沙漠環境,寫出的文字都是缺乏力量與趣味的;更甚者,直指三毛為人,說她的文字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說她所有的情感都是編造的,為了博取讀者的喜愛而不惜一切偽飾自己的生活。


    與榮耀一齊湧來的,是漫無邊際的懷疑與謾罵。


    在頒獎台下坐著的三毛臉色泛白,眼睛紅紅的。敏感如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再也不能去獨自消化這喧嘩的、無端的聲音,她把自己裹起來,不再接受講座,也不再與外界發生聯絡。


    之後,三毛病了,被查出子宮內膜肥厚。


    或者在這之前,她的心早就是病入膏肓。被讀者綁架,被世俗綁架,愛極了自由的她,卻再無自由。當衣食住行都成了散布在鎂光燈下的展覽品,當情感也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消遣的閑談,三毛的心再也不能接受這般重負。


    年輕時候散漫又任性,敢作敢為且不受約束,然而就是因為太過年輕,經曆與心智都顯得不足,所有的悲傷與愉悅都顯得如此深刻,輕輕一碰就是驚天動地。而今再也不同了,她早已懂得了接納生命的善意與責備,即便對這個世界的要求仍舊太高,對愛情與生活的想象也仍舊是不能企及的東西,也還是學會了沉默,用沉默來武裝自己忐忑的心,用沉默來對抗孤獨清冷,用沉默來對抗心靈的空虛和身體的疼痛。


    所以這般境地的三毛,再不會因為年輕而誇大傷痛,也不會因為任性而喬裝冷漠。長久以來的積聚並不能找到恰當的出口,這時的她像一隻悶不做聲的陶瓷容器,隻是不停地運動著、旋轉著,直到遇到一個爆破點,便全盤崩碎,摔得體無完膚。


    或者,《滾滾紅塵》的失利就恰巧做了這個爆破點,讓三毛徹徹底底地垮了下來。


    一九九○年末,三毛住進台北士林區榮民總醫院,接受係統的治療。


    一九九一年一月二日三毛進行手術,手術非常成功。


    手術後,三毛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入睡需要吞服大量的藥物,三毛的母親繆進蘭來院陪三毛,三毛讓母親回去,說:“我已經好了,沒有病了,你們可以回家了。”


    或者再往前推,很久之前三毛的精神狀態已經衰頹,入睡再不能靠身體機製的調節,安眠藥吞服的計量也是不斷增加。與之相隨的,三毛開始出現幻覺,有時候覺得自己仍舊置身在沙漠裏,看到荷西就在身邊;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仍在不停行走,走向未知的未來;有時候她看到的是自己什麽也不做,就站在四麵是書的屋子裏。而直到清醒後她才明白那些藥劑使用後出現的幻覺,竟然是一把鋒利的匕首,那些自由和夢想,早已經化成了冰雪,不停地不停地壓著她疲憊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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