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芳將防汛基金會的工作證塞進外套內袋,指腹擦過夾層裏那張基帶芯片頻段圖的邊緣。江漢路的晚風裹著電子市場特有的焊錫味,隔壁攤位的老李蹲在卷簾門前,用改錐敲了敲她腳邊的紙箱:“丫頭,明早閘口防汛辦要抽檢,你那個鍵盤終端的數據線得重新焊。”


    她低頭,紙箱裏摞著二十多個廢舊鍵盤,空格鍵上貼著“長江貨棧—b組”的標簽。三天前,她還在電子市場角落裏修收音機,現在卻要對著漢江水位數據敲代碼。這轉變快得像漢正街早市搶檔口——你還沒看清對手的臉,對方已經遞來成交的鈔票。


    漢口老租界的梧桐葉撲簌簌落進防汛指揮部的院子時,雷宜雨正用鋼筆尖輕點一份荷蘭文的設備清單。墨水滴在“asml”字母上,暈開成小小的黑洞。窗外卡車轟鳴,標著“東湖實驗室—光學組件”的木箱正被搬上車,箱角露出半張撕碎的報關單,比利時海關的章還泛著油墨光。


    “雷總,上海那邊說光刻機的鏡組運輸要加價三成。”助理遞來熱毛巾,他接過,卻擦了擦桌角擺放的青銅鎮紙——那是武鋼改製時從廠長辦公室收來的,刻著“自力更生”四個字。


    “告訴老徐,今晚十點前把華強北那批‘遊戲機配件’裝船。”他翻開筆記本,某頁寫著1998年參觀武漢無線電元件廠的記錄:車床旁貼著“精密齒輪國產化攻關小組”的合影,照片裏年輕技術員的工作證現在別在東湖實驗室總工程師胸前。


    深圳鹽田港的夜霧籠罩著7號泊位。穿藏青西裝的男子蹲在集裝箱陰影裏,指尖摩挲著諾基亞1110的鍵盤。身後工人正將印有“遊樂場燈光設備”的木箱吊裝進艙,箱體縫隙卻滲出防震泡沫包裹的金屬冷光。


    “徐工,海關的狗聞過這批‘俄羅斯方塊機’了。”穿碼頭製服的人踢了踢腳邊拆封的樣品箱,裏麵排列著酷似遊戲卡帶的金屬模塊,但金手指接口比標準規格寬了0.3毫米——正好能插進某型光刻機的校準槽。


    藏青西裝男子沒抬頭,繼續用銼刀修改鍵盤電路板:“讓香港來的貨輪吃水線加深兩米,浪大了才看不見水下有什麽。”他忽然按住工人要封箱的手,從懷裏掏出個鐵盒,倒出十二顆印著“cx-1998”的螺絲釘,“換上這些,台風來了也散不了架。”


    王桂芳在防汛基金會倉庫裏發現了更古怪的東西。


    她本想來領新工牌,卻看見庫管老周正給一摞《青少年計算機培訓手冊》打包。最上麵那本扉頁被撕掉了,但殘留的裝訂線處露出半截電路圖——那分明是某種真空腔體的氣壓閥控製線路。


    “周叔,這批教材要送哪兒?”


    “光穀三小啊。”老周把捆書的尼龍繩打了個死結,“雷總說下一代得從娃娃教起。”他彎腰時,後腰露出半截紋身:1998年抗洪表彰名單上被紅筆圈出的名字,現在成了東湖實驗室的保潔組長。


    王桂芳突然想起鋼筆帽裏那張頻段圖。她跑出倉庫,在巷口撞見穿勞動局製服的人正往卡車上搬“防汛演習用品”,箱體上的台積電標誌被噴了層綠漆,但條形碼旁手寫著“na=0.55”——這數字她在漢陽閘口的水位儀說明書上見過,是某種光學鏡片的數值孔徑。


    雷宜雨站在武漢鍋爐廠廢棄車間裏,頭頂的航車軌道鏽跡斑斑。三十年前這裏生產過電站閥門,現在水泥地上擺著三台被油布遮蓋的機器,輪廓像被砍掉手臂的變形金剛。


    “雷總,清華的激光幹涉儀到了。”助理掀開油布一角,露出的鋼架上用粉筆畫著歪歪扭扭的火箭——那是二十年前廠子弟小學孩子們的作品。


    他蹲下來,手指撫過機器底座磨損的螺栓孔。1994年國企改製時,這批本該熔煉成螺紋鋼的廢鐵,被時任車間主任的老劉偷偷藏進了防空洞。現在洞壁的彈孔成了校準光路的基準點,潮濕的苔蘚被用來培養光學玻璃的防黴塗層。


    “給老徐發報。”雷宜雨扯下領帶纏在生鏽的閥門輪盤上,“就說國產心髒明天八點準時跳動。”領帶夾閃過一道冷光——那是用武鋼第一爐特種鋼打造的,形狀像枚被壓扁的子彈。


    深夜的東湖實驗室,王桂芳看著麵前拆解的鍵盤終端發呆。防汛辦給的測試儀突然失靈,她發現主板背麵多了塊陌生芯片,焊點還沾著漢正街常見的劣質鬆香。


    “丫頭,把這插到觀測站主機上。”老李扔來塊滿是劃痕的軟盤,標簽寫著“1998年汛期數據備份”,但盤體重量明顯超標。


    她遲疑著掰開軟盤外殼——裏麵是張光掩膜版,邊緣刻著極小的一行字:“cx-2049,光刻機用,勿曝露於強光。”


    窗外忽然傳來汽笛聲。王桂芳跑到走廊,看見長江上駛過的貨輪吃水極深,甲板堆滿集裝箱,最前麵那個印著“防汛基金會捐贈”的紅色十字,在探照燈下像顆跳動的心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零倒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皇明浪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皇明浪子並收藏九零倒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