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裹挾著柴油與鐵鏽的氣息,從漢口碼頭一路漫向堤岸。雷宜雨站在尚未凝固的混凝土基座前,指尖的鋼筆在圖紙邊角無意識地輕叩。遠處,工人們正將最後一塊銘文銅板嵌入防汛牆的立麵,金屬與水泥碰撞的悶響在潮濕的空氣中蕩開,像某種隱秘的鍾聲。


    “澆築比例調整過了。”蘇晚晴蹲下身,手掌貼在混凝土表麵,感受著未散的水化熱,“鋼渣摻量比設計多5%,但抗壓強度反而提升了12%。”她抬頭時,發梢沾著細碎的水泥粉塵,“武鋼實驗室剛送來的報告,釩鈦成分形成了新的晶格結構。”


    雷宜雨沒有立刻回應。他的目光越過蘇晚晴的肩膀,落在堤岸下方那艘掛著巴拿馬國旗的貨輪上。甲板上的起重機正吊裝集裝箱,但鋼索的擺動軌跡不太自然——像是刻意避讓著某個隱藏的艙口。三天前,江城速運的自行車隊曾在那片區域反複繞行,車鈴的節奏與防汛指揮部的無線電頻段微妙重合。


    老吳從攪拌站方向跑來,工裝褲上沾著斑駁的泥漿。“周瘸子的人混進質檢組了。”他壓低聲音,從口袋裏摸出半截斷裂的鑽頭,“他們在c區取樣時用了這個——鎢鋼頭,但開刃角度是專門對付金屬夾層的。”


    風突然轉向,江麵泛起細密的波紋。雷宜雨接過鑽頭,指腹擦過斷口的金屬光澤。這不是普通的質量抽查,而是有人在係統性搜尋防汛牆裏的秘密。他想起上周從漢陽鋼廠檔案室調出的1958年防汛圖紙——當年周父用自行車鏈條測算流速時,曾在一處閘口標注過“金相異常”的鉛筆字跡。


    “讓攪拌車提前收工。”雷宜雨將鑽頭丟進水泥溝,金屬撞擊聲立刻被流動的混凝土吞沒,“今晚的澆築計劃取消,改到二號倉。”


    蘇晚晴皺眉:“但二號倉的模板強度不夠——”


    “就是要它不夠。”雷宜雨打斷她,目光掃過堤岸上那排橙色的防汛警示燈。燈光在暮色中漸次亮起,第三盞燈的閃爍頻率比其他的慢了半拍——那是老吳上周裝的信號幹擾器,為了屏蔽江城速運的電磁探測。


    夜色徹底籠罩江麵時,攪拌站的轟鳴聲戛然而止。工人們三三兩兩地離開,隻有防汛指揮部派來的監理還坐在臨時板房裏,對著台燈翻檢今天的施工日誌。雷宜雨站在陰影處,看著那人用紅筆在日誌上圈畫數字——不是常見的檢查標記,而是一組與國債期貨合約代碼高度相似的編碼。


    “監理姓陳?”雷宜雨突然開口。


    那人猛地抬頭,台燈在他鏡片上投下兩片慘白的光斑。“雷總還沒走?”他合上日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麵上的防汛指揮部鋼印,“我在核對鋼渣混凝土的配比記錄。”


    雷宜雨走近兩步,嗅到日誌紙頁間飄出的淡酸味——不是普通的墨水,而是蘇晚晴上個月在江城速運倉庫發現的感光顯影劑。他假裝俯身看圖紙,指尖掠過日誌邊緣。紙張的觸感不對,比標準施工日誌厚了至少0.2毫米,中間肯定夾了東西。


    “陳監理是武漢城建學院畢業的?”雷宜雨突然問。


    “啊?是……是。”對方喉結滾動了一下。


    “真巧。”雷宜雨微笑,“上周武鋼廢料場的安全培訓,講師名單裏有和你同名的人。”


    監理的臉色變了。武鋼廢料場根本沒有什麽安全培訓,那是雷宜雨臨時編的陷阱。但對方沒來得及回應,遠處突然傳來混凝土泵車的轟鳴——本該停工的攪拌站又運轉了起來。


    “我去看看!”監理騰地站起身,日誌“啪”地掉在地上。內頁散開時,雷宜雨瞥見夾層裏露出的半張藍圖——不是防汛牆設計圖,而是信托公司金庫的通風係統示意圖。


    暴雨在午夜傾盆而下。


    雷宜雨站在二號倉的遮雨棚下,看著工人們往混凝土裏傾倒鋼渣。這不是常規的廢料,而是從武鋼三號高爐特意保留的含釩特種渣,研磨後呈現出罕見的深藍色。老吳蹲在攪拌機旁,正往控製台接駁一個改裝過的電壓調節器。


    “頻率調好了。”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隻要周瘸子的人敢用電磁探測,反饋脈衝就會燒掉他們的接收電路。”


    蘇晚晴從雨中跑來,白大褂下擺全濕透了。她手裏攥著剛從監理板房找到的便簽本,紫外線筆掃過紙麵,立刻浮現出成排的自行車鏈條簡筆畫。“和央行國債處李維民的筆跡比對過了,”她喘著氣說,“是同一個人寫的。”


    雷宜雨望向江麵。那艘巴拿馬貨輪正在起錨,甲板上的集裝箱被雨幕模糊成灰色的方塊。但最底層的貨櫃門縫裏,隱約透出一線不自然的藍光——和防汛牆鋼渣混凝土的色澤如出一轍。


    “開始澆築。”他說。


    混凝土順著泵管湧入模板,在鋼筋骨架上形成新的保護層。但這不是普通的加固——在預埋的鋼筋網格間,蘇晚晴設計了蜂窩狀的真空腔體。每個腔體都藏著東西:成捆的國債現券複印件、武鋼債轉股協議、甚至還有幾張1958年漢江防汛指揮部的原始票據。


    “銅板鑲好了。”老吳從腳手架上跳下來,手裏還拎著氣釘槍。防汛牆頂部的銘文銅牌在雨中泛著冷光,上麵刻著“1994年雷氏承建”的字樣。但沒人知道,銅牌其實是空心的。老吳用微型銑床在內部刻了紋路,隻要用特定頻率的聲波震動,就能打開暗格。


    雨勢漸小時,江城速運的自行車隊出現在堤岸盡頭。二十輛掛著“武a·327”牌照的永久二八杠緩緩駛來,車鈴在雨聲中清脆作響。領頭的是馬德福,他今天沒穿工裝,而是套了件防汛指揮部的橙色馬甲。


    “雷總辛苦。”馬德福笑得殷勤,目光卻不斷往混凝土牆麵瞟,“指揮部讓我們來驗收防汛牆的抗震係數。”


    雷宜雨沒拆穿他的謊言。防汛牆根本不需要什麽抗震驗收,這是周瘸子派人來找暗格的借口。他側身讓開路,看著馬德福的手下掏出儀器——表麵是地質雷達,實則是改裝過的電磁共振掃描器。


    “請便。”雷宜雨說。


    儀器啟動的瞬間,二號倉的照明燈突然全滅了。黑暗中,混凝土牆麵傳來細微的“哢嗒”聲——是老吳埋的聲波鎖被意外激活了。馬德福猛地抬頭,但已經晚了。


    防汛牆的銅牌突然彈開,暗格裏滑出一疊文件。最上麵是張1958年的老照片:年輕的周父站在閘口邊,手裏攥著的不是測量工具,而是一串刻滿凹槽的自行車鏈條。照片背麵用褪色墨水寫著一行字:


    “327不是結束,是開始。”


    馬德福的臉色瞬間慘白。


    黎明前,雷宜雨獨自站在防汛牆前。江水拍打著新澆築的混凝土,水花濺在銅牌上,又緩緩流進暗格的縫隙。他摸出懷表看了眼——距離央行國債期貨工作組的成立會議,還有四十八小時。


    表蓋內側刻著他重生第一天寫給自己話:


    “曆史會重複,但不會簡單循環。”


    江風驟起,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將防汛牆上的銅牌照得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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