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正街的清晨總是熱鬧非凡,雷宜雨站在倉庫二樓的鐵窗前,指尖夾著一支剛點燃的“大前門”香煙,煙霧在晨光中繚繞成細密的絲線。窗外,大建正指揮著幾個工人往卡車上裝貨,軍綠色工裝褲上蹭滿了機油,嘴裏罵罵咧咧地催促著。


    “雷哥,周瘸子的人又在碼頭堵咱們的貨了!”黑皮從樓梯口竄上來,手裏捏著半塊燒餅,芝麻簌簌掉在青石板上,“再拖下去,外貿公司那批的確良布料得泡湯!”


    雷宜雨沒急著回答,目光落在桌上一張泛黃的水文圖上——那是昨晚從水文站老趙手裏“借”來的,上麵用紅藍鉛筆標注著未來三個月長江水位的精確預測。漢口老碼頭那片低窪區被畫了紅圈,數字精確到厘米。


    彩鳳推門進來,麻花辮梢還沾著晨露,手裏攥著一遝電報:“廣州那邊催第三遍了,說再不給倉庫,他們就轉投周瘸子。”她翻開賬本,某頁用紅筆圈出的數字觸目驚心——周氏控製的沿江倉庫租金已漲了三倍。


    老吳灌了口枝江大曲,酒氣噴在鋼渣痰盂上:“宜雨,咱們手頭就兩個破倉庫,哪夠他們囤貨?”鐵鉗“當啷”砸在桌角,震得鋼渣粉末簌簌落下。


    雷宜雨掐滅煙頭,指尖在水文圖上一敲:“誰說咱們要租現成的?”


    水文站的鐵門被江風吹得哐當作響,老趙正伏在案頭抄寫數據,老花鏡片上反射著昏黃的燈光。雷宜雨推門而入時,他頭也不抬:“今日數據不對外開放。”


    “趙工,聽說您兒子要結婚?”雷宜雨從中山裝口袋摸出一張自行車票,輕輕壓在泛黃的記錄本上,“永久二八杠,市麵上可不好弄。”


    老趙的筆尖一頓,抬眼瞥見票麵上的鋼印,喉結滾動了一下:“雷老板,您這是……”


    “隻要未來三個月的水位數據。”雷宜雨敲了敲痰盂,鋼渣在金屬內壁撞出清脆聲響,“尤其是老碼頭那片。”


    老趙的額頭沁出冷汗:“這、這可是防汛機密……”


    “機密?”雷宜雨突然翻開記錄本最後一頁,指尖點在一處塗改的數據上,“上個月您抄錯水位,防汛辦多調了五十噸沙袋——要是周站長知道這事……”


    鋼筆“啪嗒”掉在桌上。老趙顫抖著抽出抽屜,取出一本手寫冊子:“漢口老碼頭,七月十六日水位將超警戒線1.2米。”


    雷宜雨將自行車票往前一推:“再送您一台蝴蝶牌縫紉機。”


    漢口老碼頭的廢棄倉庫區彌漫著黴味和鐵鏽的氣息,野貓從坍塌的磚牆縫隙竄出,爪子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大建掄起扳手砸開鏽蝕的鐵鎖,灰塵簌簌落下,露出裏麵堆滿破木板的空曠空間。


    “雷哥,這破地方汛期肯定淹!”黑皮踢開一隻腐爛的麻袋,老鼠“吱吱”逃竄。


    雷宜雨彎腰拾起半塊磚,在牆麵上劃了道線:“淹到這兒。”他轉身對身後新加入的核心成員——武大水利係的眼鏡男徐工說道,“加固方案?”


    徐工推了推眼鏡,鏡片上閃過一道冷光:“鋼渣混凝土打底,磚牆加高0.8米,成本比正規倉庫低六成。”他翻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列著算式,“但隻能撐過今年汛期。”


    “夠了。”雷宜雨從痰盂底抽出一遝合同,“簽十年,租金按廢品站算。”


    彩鳳的算盤珠子“劈啪”一響:“五間倉庫,年租金才兩千塊?”


    遠處傳來貨輪的汽笛聲,雷宜雨望向江麵翻湧的濁浪:“等水漲上來,周瘸子才會明白什麽叫‘廢品’變黃金。”


    暴雨在七月中旬如期而至。


    長江水位以驚人的速度上漲,漢口老碼頭附近的街道很快變成一片汪洋。外貿公司的貨輪擠在江心,船長抓著無線電怒吼:“再不卸貨,船期延誤一天賠三萬!”


    禿頂的陳經理踩著齊膝深的積水衝到雷氏倉庫,西裝褲腿糊滿泥漿:“雷老板!倉庫借我們三天,按市場價兩倍算!”


    雷宜雨撐著油布傘站在台階上,身後是大建和黑皮——一個拎著扳手,一個啃著燒餅。傘沿的水珠連成線,在他腳邊砸出細小的水坑。


    “現在全漢口就我這兒能存貨。”雷宜雨伸出五根手指,“五倍。”


    陳經理的臉色瞬間慘白:“您這是趁火打劫!”


    “是救火。”雷宜雨轉身時,徐工正帶人往倉庫外牆堆沙袋,鋼渣混凝土在雨水中泛著青灰色的冷光。


    周瘸子得知消息時,氣得砸了辦公室的紫砂壺。


    “狗日的雷宜雨!他哪兒來的水文數據?!”他一腳踹翻茶幾,碎瓷片濺到刀疤劉臉上,“你不是說那破倉庫肯定淹嗎?!”


    刀疤劉捂著臉嘟囔:“誰知道他連夜加高了牆……”


    暴雨持續了三天,雷宜雨的倉庫裏堆滿了外貿布料、糧油站的儲備糧,甚至國營廠的精密儀器。周瘸子派工人假裝搶險隊來“幫忙”,被大建一扳手砸碎了“防汛指揮部”的假公章。


    水位退去的那天,彩鳳的賬本上多了一行數字:五間倉庫,淨賺二十八萬七千元。


    雷宜雨站在倉庫頂上,望著江心漸漸露出的礁石。徐工遞來一份電報:“香港林氏想買長江水位預測服務。”


    “告訴他們——”雷宜雨將電報折成紙船,放入退潮的江水中,“想要數據,拿深水港的砂石專營權來換。”


    紙船在浪花中打了個旋,漂向周瘸子剛被淹垮的碼頭倉庫。遠處,新一輪的暴雨正在天際線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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