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宜雨站在漢正街的烈日下,汗珠順著鬢角滑落,砸在水泥地上瞬間蒸發。柴油供應票的危機剛解決,但周瘸子的餘黨沒閑著——他們卡死了二廠汽水的批發渠道,雷氏物流隊的二十輛自行車全成了擺設。


    “雷哥,倉庫裏積壓了三千瓶汽水,再賣不出去,瓶子都得爆。”大建抹了把汗,手裏的蒲扇扇得呼呼響,卻扇不散悶熱的空氣。


    雷宜雨沒說話,目光掃過街邊蔫頭耷腦的小販。熱浪扭曲了視線,但扭曲不了他腦中的數字——武漢連續七天高溫破紀錄,國營冷飲廠的冰棍配額早被搶空,而二廠汽水的瓶頸恰恰在於“不夠冰”。


    他彎腰敲了敲腳邊的保溫桶,鐵皮悶響裏夾著一絲空洞的回音。


    “老吳,這玩意兒能改嗎?”


    修車匠老吳蹲在地上,正用扳手擰自行車鏈條,聞言抬頭:“改保溫桶?你要幹啥?”


    “不是改。”雷宜雨掀開桶蓋,手指在鍍鋅內膽上刮了刮,“是反著用——把保熱變成保冷。”


    老吳一愣,隨即咧嘴笑了:“你小子鬼點子多!保溫桶裏塞棉被,再鋪一層鋸末,冰棍擺進去,大太陽底下撐半天不化!”


    雷宜雨點頭,從兜裏掏出紅藍鉛筆,在《長江日報》空白處唰唰寫下幾行字:


    1.收購廢舊棉被(漢正街裁縫鋪庫存)


    2.鋸末(青山鎮木材廠廢料)


    3.武鋼工人降溫費標準(關鍵數據)


    大建伸脖子瞅了一眼,疑惑道:“雷哥,前兩條我懂,可武鋼降溫費跟賣汽水有啥關係?”


    雷宜雨筆尖一頓,抬眼看向長江對岸的武鋼方向,高爐噴出的黑煙正被熱浪揉碎在天空中。


    “全武漢隻有武鋼車間有冰塊配額。”他輕聲道,“而他們的降溫費,是按人頭發放的。”


    漢正街的裁縫鋪老板娘攥著五張“大團結”,眼睛笑成一條縫:“破棉被?庫房裏堆著三十多條呢!都是改衣服剩下的布頭絮的,你要全拿走!”


    雷宜雨沒急著接貨,手指在棉被接縫處撚了撚——針腳細密,沒黴斑,是上好的襯裏料。


    “再搭二十個麻袋。”他指了指牆角堆著的舊麵粉袋,“裝滿鋸末,今晚送到民眾樂園倉庫。”


    老板娘臉色一變:“鋸末?那得加錢!”


    雷宜雨從蛇皮袋裏拎出兩瓶二廠汽水,瓶身上凝著水珠:“預付定金。”


    汽水瓶磕在櫃台上,老板娘喉頭滾動一下。這年頭,冰鎮汽水比現金還硬。


    深夜的民眾樂園倉庫像個蒸籠。


    老吳帶人把三十條棉被拆開,絮進二十個保溫桶夾層,再填入壓實的鋸末。大建拎著水管往桶裏注水測試,冰涼的井水濺在地上,很快被高溫蒸騰成白霧。


    “雷哥,真能行?”大建擦著汗嘟囔,“這土法子比得上冰櫃?”


    雷宜雨沒回答,彎腰從水桶裏撈出一塊濕毛巾,擰幹後甩開,啪地蓋在保溫桶外壁上。毛巾上的水分迅速蒸發,桶壁溫度肉眼可見地降了下來。


    “蒸發吸熱。”他拍了拍桶身,“武鋼的高爐工人就這麽降溫。”


    倉庫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藍色工裝褲的瘦高個兒探頭進來:“雷、雷老板在嗎?”


    大建警惕地抄起扳手:“你誰啊?”


    “武鋼運輸科的。”那人縮了縮脖子,從懷裏摸出個皺巴巴的信封,“我叔讓我送這個……”


    雷宜雨接過信封,指尖觸到一絲涼意——裏麵是張武鋼內部文件,詳細列著每個車間夏季的冰塊配額和降溫費發放標準。


    煉鋼車間:每人每日冰塊2公斤,降溫費0.5元


    軋鋼車間:每人每日冰塊1.5公斤,降溫費0.3元


    文件末尾還附著本周的領冰記錄——軋鋼車間主任多領了三百公斤冰,簽字欄裏龍飛鳳舞地寫著“吳建軍”三個字。


    雷宜雨眼神一冷。


    吳建軍,武鋼後勤處的實權人物,前世就是靠克扣工人降溫費起家的。現在,他卡死汽水渠道,八成是嗅到了鋼渣生意的風聲。


    “你叔叫什麽?”他盯著送信人。


    “陳、陳大柱。”工人咽了口唾沫,“軋鋼車間三組的,他說……說您看了就明白。”


    雷宜雨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文件。陳大柱——前世武鋼罷工的領頭人,後來被吳建軍找人打斷了腿。現在他冒險送內部文件,顯然是被逼急了。


    “回去告訴你叔。”雷宜雨抽出三張十元鈔票塞進信封,遞回去,“明天中午,軋鋼車間後門見。”


    正午的太陽毒得像烙鐵。


    雷宜雨帶著五輛改裝自行車停在武鋼後門,車後座綁著的保溫桶外壁裹著濕麻布,桶蓋縫隙裏絲絲冒著白氣。陳大柱領著二十幾個滿身汗堿的工人圍上來,眼神狐疑。


    “雷老板,你說能搞到冰鎮汽水?”一個滿臉煤灰的老工人眯著眼,“可別糊弄我們,廠裏小賣部的汽水都是溫的!”


    雷宜雨沒廢話,掀開第一個保溫桶。冷霧騰起的瞬間,二十多雙眼睛直了——桶裏整整齊齊碼著三十瓶汽水,瓶身上結著細密的冰霜。


    “滿箱送冰。”他拎出一瓶遞給老工人,“買一箱汽水,送兩公斤冰。”


    人群轟地炸了。工人們一個月才發十塊錢降溫費,買根冰棍都得算計,而雷宜雨的報價比廠裏小賣部便宜一半——更別提還搭冰塊!


    陳大柱擠到前排,壓低聲音:“雷哥,廠保衛科的人盯上你了……”


    雷宜雨早看見了樹蔭下晃悠的藍製服,但他手上動作沒停,又掀開一個保溫桶:“兄弟們,天熱,先喝再算錢!”


    二十瓶汽水分下去,保衛科的人反倒不敢動了——工人們正紅著眼清點降溫費,這時候攔人,怕是要引發群體事件。


    雷宜雨趁機把陳大柱拉到一旁:“你叔能搞到多少冰塊?”


    “每天午休能偷運出五百公斤。”陳大柱舔著幹裂的嘴唇,“但吳建軍卡著冷庫鑰匙,再多就……”


    “夠了。”雷宜雨打斷他,從保溫桶底層抽出一疊油紙包的冰磚,“把這些帶回車間,就說是我送的。”


    冰磚在油紙裏泛著詭異的淡藍色——那是摻了藍墨水的特製冰,遇熱融化後會留下洗不掉的痕跡。吳建軍要是敢克扣這批冰,工人們衣服上的藍漬就是鐵證。


    三天後,武鋼後勤處辦公室。


    吳建軍拍著桌子咆哮:“誰讓你們在降溫費清單上按手印的!這他媽是給上麵看的!”


    會計縮著脖子不敢吭聲。工人們突然要求每筆降溫費簽字畫押,還搬出《勞動保護條例》說事,明顯是有人指點。


    更糟的是,軋鋼車間主任今早被舉報私吞冰塊——證據是一摞被藍墨水染透的工作服,正堆在紀委辦公室。


    吳建軍猛地推開窗戶,熱風裹著汽水叫賣聲灌進來。廠門外,雷宜雨的保溫桶車隊排成長龍,工人們舉著搪瓷缸子瘋搶“滿箱送冰”的套餐。


    “小兔崽子……”他咬牙切齒地摸出電話,卻聽見聽筒裏傳來忙音——總機被切斷了。


    後勤處樓下,老吳正蹲在電纜井邊,手裏的老虎鉗還冒著焦糊味。


    傍晚的長江大橋成了天然展銷會。


    雷宜雨站在自行車後座上,看著保溫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見底。大建帶著新收編的五個下崗工人收錢記賬,老吳則蹲在橋墩下改裝第六輛保溫桶運輸車。


    “雷哥,咱們今天賣了八百箱!”大建捧著賬本的手都在抖,“抵得上漢正街半個月的流水!”


    雷宜雨卻看向武鋼方向。高爐在暮色中噴出猩紅的鐵水,像他親手點燃的火——吳建軍隻是開始,武鋼廢鋼渣裏的秘密,才是真正的金礦。


    他彎腰從最後一個保溫桶裏掏出樣東西——沒賣完的藍墨水冰磚,現在已凝成鋒利的冰錐。


    “明天開始,汽水隻賣給戴‘雷氏工牌’的人。”


    冰錐在他掌心融化,藍墨水滴在《長江日報》的天氣預報欄上,暈開了“持續高溫”四個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零倒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皇明浪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皇明浪子並收藏九零倒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