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妮閉上眼睛心想,快回家吧,安托萬。


    這是她容許自己心裏存在的唯一一個祈求。她如何才能孤身應付這些——戰爭、貝克上尉還有伊莎貝爾?


    她想要做個白日夢,假裝自己的世界依舊平穩筆直,而不是墜向了一邊。那扇緊閉的客房房門不代表任何的意義,而索菲昨晚之所以會和自己睡在一起,是因為她們在看書時睡著了。安托萬在這個披著露水的清晨出門去了,去為還有幾個月才會到來的冬天砍些木柴回來。很快,他就會推開房門說,好了,我要去送信了。也許他還會把自己最近收到了些什麽郵戳告訴她——來自非洲或美國的信件——為她細說自己據此想象出來的浪漫故事。


    相反,把毛線活放回長沙發旁的籃子裏,蹬上靴子、出門去砍柴的人卻是她。秋天很快就會回來,而冬天也會接踵而至。慘遭難民蹂躪的果園讓她想起自己的生存環境竟是如此的危機四伏。她提起斧頭,重重地砸了下來。


    抓住。舉起。穩住。砍。


    每揮動一次斧頭,她手臂和肩膀上的肌肉就會疼痛一下。汗水從她的毛孔裏擠了出來,弄濕了她的頭發。


    “這些事情請允許我來幫你做吧。”


    她愣住了,斧頭還懸在半空中。


    貝克站在不遠處,下身穿著馬褲和靴子,上身隻有一件能夠蓋住他胸口的纖薄白色t恤衫。他慘白的雙頰因為早晨剛剛刮過胡子而變成了紅色,一頭金發還是濕漉漉的。水珠滴落到了他的t恤衫上,形成了一個灰色的小圓點。


    他的出現讓穿著睡袍和工作靴、頭發盤成一圈的她感到格外不自在。聽罷,她放下了斧頭。


    “有些家務事應該是男人來做的。你太柔弱了,劈不動木柴的。”


    “我可以。”


    “你當然可以。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去吧,夫人,去看看你的女兒。這種小事可以交給我,不然我的母親會用鞭子抽我的。”


    她想要挪開,可不知為何怎麽也邁不開腿。很快,他出現了,想要溫柔地把斧頭從她的手裏拽過來。她本能地愣了一會兒。


    他們的目光交匯在了一起,停住了。


    她鬆開手,飛快地向後退去,腳下絆了一跤,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扶了起來。她嘟囔了一句謝謝,轉頭走開了,盡量挺直了脊梁。為了讓自己不要加快腳步,她用盡了全身上下僅有的勇氣。即便是這樣,趕到門口時,她仍舊感覺自己就像是剛剛從巴黎跑回來似的。她踢掉了超大號的園藝靴,看著它們咣啷作響著在房子裏撞來撞去,最後落在地上堆成了一團。她最不想要的就是這個闖入她家的男人向她表示善意。


    她猛地關上身後的門,走進廚房,打開爐子,把一壺水放在了爐灶上,然後走到樓梯底下,叫女兒下來吃早飯。


    在她的再三催促——以及威逼利誘之下——索菲這才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下樓梯,頭發亂七八糟,表情一臉陰沉。她又一次穿上了水手連衣裙。在安托萬離開的十個月裏,盡管她的個子已經穿不下這件衣服了,卻仍舊拒絕丟棄它。“我起來了。”她邊說邊拖拽著步子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薇安妮把一碗玉米糊放在女兒的麵前。今天早上,她還格外奢侈地在上麵放了一勺桃子蜜餞。


    “媽媽,你沒有聽到嗎?有人在敲門。”


    薇安妮搖了搖頭(她隻聽到了梆-梆-梆的斧頭聲),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瑞秋站在那裏,懷裏抱著嬰兒,身旁緊緊地跟著薩拉,“你今天要盤著頭發上課嗎?”


    “哦!”薇安妮感覺自己就像個傻瓜。她怎麽了?今天是暑假前的最後一個教學日。“我們走,索菲。我們遲到了。”她衝回屋裏,清理了桌麵。索菲把盤子舔得幹幹淨淨,好讓薇安妮把它放進洗碗池裏,稍後再洗。她把剩下的一鍋玉米糊蓋了起來,還收好了桃子蜜餞,慌忙跑上樓去打扮起來。


    很快,她摘掉了發卡,把頭發梳成了光滑的波浪形。她拽過自己的帽子、手套和手包,走出家門,發現瑞秋正和孩子們等在果園裏。


    貝克上尉也在那裏,此刻正站在小棚屋的旁邊。他身上的白色t恤衫有些地方被浸濕了,緊貼著他的胸膛,露出了下麵的幾撮胸毛。那把斧頭被他隨意地扛在肩頭。


    “啊,你好。”他說。


    薇安妮能夠感覺得到瑞秋正在仔細地端詳自己。


    貝克放下斧頭,“這是你的一位朋友嗎,夫人?”


    “瑞秋。”薇安妮提心吊膽地回答,“我的鄰居。這位是上尉貝克先生。他是……他征用了我們的房子。”


    “你好。”貝克又打了一聲招呼,禮貌地點了點頭。


    薇安妮把一隻手放在索菲的背上,輕輕推了推女兒。一行人這才上路,步履艱難地穿過果園中茂密的草叢,走到了滿是灰塵的馬路上。


    “他很英俊,這一點你可沒有告訴我。”快到機場時,瑞秋開口說道。隻見帶刺鐵絲網的後麵是一片喧囂忙碌的景象。


    “他很英俊嗎?”


    “我十分肯定你的心裏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你的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德國人。”


    “征用克萊爾·莫羅家房子的士兵們看上去就像是長了腿的香腸。我聽說他們醉得足以殺死一個法官,打起呼嚕來又像小豬一樣。我猜你很走運。”


    “你才走運呢,瑞秋。沒有人搬進你的房子裏去。”


    “貧窮最終還是有所回報的。”她用手臂挽住了薇安妮,“別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薇安妮。我聽說他們接到了命令,要求所有人都必須‘舉止端正’。”


    薇安妮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上個星期,伊莎貝爾當著上尉的麵剪掉了自己的頭發,還說美貌肯定是被禁止的。”


    瑞秋完全無法掩飾臉上的笑意,“哦。”


    “這一點兒也不好笑。她的脾氣可能會要了我們的命。”


    瑞秋的笑容消失了,“你能不能和她談談?”


    “哦,我可以和她談談。可她什麽時候聽過別人的話呢?”


    “你弄疼我了。”伊莎貝爾說。


    那個男子猛地把她從牆邊拽了起來,拉著她沿街疾走,腳步快得她不得不跟著他跑了起來;每邁一步,她都會撞向石巷的牆壁。當她被一塊鵝卵石絆到、差點摔倒時,他的拳頭攥得更緊了,把她拉了起來。


    快想想辦法,伊莎貝爾。——他穿的不是軍裝,所以他應該是蓋世太保。這就糟糕了。他看到了她損毀海報的行徑,這算不算是在妨害、刺探或者抵製德國人的占領行動?


    可這又不像是炸毀一座橋梁或是向英國出售機密。


    我是在作畫……畫的是一個裝滿花朵的花瓶……那不是代表“勝利”的字母“v”,而是一個花瓶。我沒有抵抗。我隻不過是個愚蠢的女孩,想要在自己唯一能夠找得到的紙張上畫畫。我甚至從未聽說過戴高樂是誰。——她在心裏想著該如何申辯。


    如果他們不相信她呢?


    男子在一扇橡木門前停了下來,隻見門板的中央鑲著一個黑色的獅子頭門環。


    他在門上輕敲了四下。“你要把我帶到哪……哪兒去?”這就是蓋世太保總部的後門嗎?她聽說過有關蓋世太保審判者的傳言。他們似乎是一群殘酷無情、虐待成性的人,可誰也不能肯定。


    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戴著貝雷帽的老者出現在了門口,布滿肝斑的豐滿嘴唇上還叼著一根手卷煙。看到伊莎貝爾,他皺起了眉頭。


    “讓開。”伊莎貝爾身旁的男子咆哮著說。老人站到了一邊。


    伊莎貝爾被拉進了一個煙霧彌漫的房間。環顧四周,她的眼睛感覺一陣陣的刺痛。這是一間廢棄的小商品店,曾經是出售軟帽、小商品和縫紉用品的地方。借著煙青色的光線,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展示櫃被推到了牆邊,同樣空蕩的金屬帽架也被堆在了角落裏。前窗被人用堆砌的磚頭擋住了,通往格蘭特街的後門則從裏麵掛上了鎖。


    屋裏有四個男子:一個高個子、灰頭發、衣衫襤褸,站在角落裏;一個男孩站在剛才開門的老者旁邊,還有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穿著破爛的毛衣、陳舊的褲子和磨損的長靴坐在咖啡桌旁邊。


    “這是誰,迪迪埃?”開門的老者問道。


    伊莎貝爾這才第一次看清了把自己抓來的那個人——他的身材高大結實,目空一切的樣子很像馬戲團裏的大力士,一張大臉下麵還墜著厚厚的雙下巴。


    她盡可能站得高高的,挺起了雙肩,抬起了下巴。她知道自己穿著格子花呢裙和緊身襯衫的樣子看上去年輕得可笑,但她拒絕讓他們心滿意足地感受到自己的恐懼。


    “我發現她在德國人的海報上用粉筆畫v字。”那個自作聰明地抓住了她的男子迪迪埃答道。


    伊莎貝爾把右手握成了拳頭,試圖趁他們不注意,把橘黃色的粉筆捏碎。


    “你有什麽話可說嗎?”站在角落裏的老者問道。顯然,他是這裏的老大。


    “我沒有粉筆。”


    “我看見她畫來著。”


    伊莎貝爾決定碰碰運氣。“你不是德國人。”她對那個強壯的男人說,“你是法國人。我敢用錢來打賭。還有你。”她又衝著那個坐在男孩身旁的老者說,“你是賣豬肉的屠夫。”她完全沒有理會那個男孩,倒是對那個穿著破衣爛衫的英俊年輕人發表了一番評論,“你看上去很餓。我想你身上穿的應該是你哥哥的衣服,或是你從某根晾衣繩上撿來的。共產黨員。”


    他朝她露齒一笑,舉止行為一下子就改變了。


    但她在乎的是站在角落裏的那個男子,那個主管,她朝他挪了一步,“你可能是個非猶太裔的白種人,也許是你強迫其他人到這裏來的。”


    “我一輩子都與他相識,小姐。”販賣豬肉的屠夫開口答道,“我曾和他的父親在索姆河並肩作戰——還有你的父親。你是伊莎貝爾·羅西尼奧爾,對嗎?”


    她沒有作答。這是一個圈套嗎?


    “沒有反應。”那個共產黨員說道。他從座位上起身朝她走了過來,“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為什麽要用粉筆在海報上畫v字?”


    伊莎貝爾再次保持了沉默。


    “我叫亨利·納瓦拉。”此時此刻,他近得已經足以觸碰到她了,“我們不是德國人,也沒有與他們合作,小姐。”他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們並非全都是消極的。好了,你為什麽要損毀他們的海報?”


    “我想我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了。”她回答。


    “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心平氣和地吐了一口氣,“我在廣播裏聽到了戴高樂的演講。”


    亨利回到房間的後麵,看了一眼那位老者。她看著兩個男人隻字未發地進行了一段完整的“對話”。“對話”結束時,她知道誰才是老大了:那個英俊的共產黨員,亨利。


    最終,亨利再次朝她轉過身來,開口問道:“如果你還能多做一些事情的話,你願意去做嗎?”


    “你什麽意思?”她追問。


    “巴黎有個人——”


    “其實是一個人類博物館的組織——”那個結實的男人糾正了他的話。


    亨利舉起了一隻手,“迪迪埃,如果沒有必要,我們就不應該多說。總之,有個印刷工冒著生命危險製作了可供我們發放的傳單。也許我們可以讓法國人民清醒過來,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我們還有機會。”亨利把手伸進了掛在椅子上的一隻皮包裏,拿出了一捆紙,上麵的頭條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戴高樂將軍萬歲。”


    紙上的內容是致貝當元帥的一封公開信,表達了對投降行徑的批判。信的結尾寫著這樣一句話:“我們支持戴高樂將軍。”


    “怎麽樣?”亨利輕聲問道。僅僅是這一個詞,就讓伊莎貝爾聽到了自己苦等的軍隊號召。


    “你願意幫忙分發它們嗎?”他又問道。


    “我?”


    “我們都是共產黨員和極端分子。”他解釋道,“他們早就在注意我們了。你是個小姑娘,而且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不會有人懷疑你的。”


    伊莎貝爾絲毫沒有遲疑,“我願意。”


    幾個男子開始向她致謝,亨利讓他們安靜了下來,“那位印刷工是在冒著生命危險書寫這些傳單,我們也同樣冒著生命危險才把它們帶到這裏。可是你,伊莎貝爾,你將會是那個被人抓到分發這些傳單的人——如果你被人發現的話。千萬不要出錯。這不是用粉筆在海報上畫v字的問題,這可是死罪。”


    “我不會被抓的。”她說。


    聽了這話,亨利笑了,“你多大了?”


    “快十九歲了。”


    “啊。”他說,“這麽年輕的女孩怎麽能瞞得住自己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不是問題。”伊莎貝爾回答,“她們是不會注意我的。不過……有個德國士兵征用了我家的房子,而且我不得不打破宵禁的規矩。”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你感到害怕,我可以理解。”亨利開始轉身了。


    伊莎貝爾飛快地把傳單從他的手裏奪了回來,“我說了,我願意去做。”


    伊莎貝爾感到興高采烈。自從休戰協議簽署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發現並非隻有她一個人想要為法國盡一己之力。那些男子告訴她,全國共有幾十個和他們類似的組織正在跟隨戴高樂發動抵抗行動。他們說得越多,她就越是激動得想要加入他們。哦,她知道自己應該感到害怕(對於這一點,他們說得已經夠多的了)。


    可這是多麽荒謬可笑的事情呀——德國人怎麽會用死來威脅那些隻不過分發了幾頁紙的人呢?如果被抓,她十分確信自己可以通過說些好話來擺脫困境。這倒不是說她肯定會被抓到。她曾多少次偷偷溜出過大門緊鎖的學校、逃票登上火車或是耍耍嘴皮子就擺脫了麻煩?她的美貌總是能讓她輕而易舉地在不受報複的情況下犯規。


    “等拿到更多的傳單時,我們該怎麽聯係你?”亨利在開門放她離開時問道。


    她望了望大街,“富瓦夫人的帽子店上麵有一間公寓,那裏還空著嗎?”


    亨利點了點頭。


    “拿到傳單之後,把那裏的窗簾拉開。我會盡快趕過來的。”


    “敲四下門。如果我們沒有回應,你就走開。”他附和道。停頓片刻,他又補充了一句:“小心,伊莎貝爾。”


    房門就此在兩人之間關上了。


    再次獨身一人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籃子。那些傳單就放在一塊紅白格子的亞麻布下麵,上麵擺著用屠夫家的紙包好的蹄髈火腿。這可算不上是什麽偽裝,她需要想點更好的辦法。


    她沿著小巷走下去,轉上了一條繁忙的街道。天色漸晚,她和那幾個男子待了一整天的時間。商鋪正在打烊,隻有德國士兵和幾個應召女郎在漫無目的地閑逛。街上的露天咖啡桌旁坐滿了身著軍裝的男人,嘴裏吃著上好的食物,喝著上好的葡萄酒。


    她不得不繃緊每一根神經,緩慢地行走著。剛離開小鎮,她就開始飛奔起來。快到機場附近時,她已經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的了,可她並沒有慢下腳步,而是一路跑回了自家的庭院。聽到院門哢嗒一聲在身後關閉,她彎下腰用力地喘息起來,把那塊碎布抱在體側,試圖歇一口氣。


    “羅西尼奧爾小姐,你不舒服嗎?”


    伊莎貝爾猛地挺直了身體。


    貝克上尉出現在了她的身邊,難道他先自己一步站到了那裏?


    “上尉。”她邊說邊努力平複著自己狂飆的心跳,“一支護衛隊經過……我……呃,急急忙忙地躲開了他們。”


    “護衛隊?我沒有看到啊。”


    “那是前陣子的事情了。我……有時候傻裏傻氣的。我和朋友聊天聊到忘了時間,還有,嗯……”她朝他露出了自己最美麗的微笑,還拍了拍自己被剪掉的頭發,仿佛很在意自己在他麵前漂不漂亮似的。


    “今天的隊伍很長嗎?”


    “無窮無盡。”


    “請允許我幫你把籃子提進屋裏。”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籃子,發現亞麻布的下麵隱約露出了白紙的一小角。“不,我——”


    “啊,我堅持要這麽做。你知道的,我們是紳士。”


    他精心修剪過的纖長手指握住了柳條編織筐的把手。在他轉身朝著房子走去時,她一直跟在旁邊,“今天下午,我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了鎮公所那裏。維希的警察到這裏來做什麽?”


    “啊,你不用操心。”他在前門處站住腳,等待著她把門打開。她緊張地摸索著,扭轉嵌在中央的門把,打開了房門。盡管他有權隨意出入這座房子,他還是會等到有人邀請時才邁進門去,仿佛自己是來做客的。


    “伊莎貝爾,是你嗎?你去哪兒了?”薇安妮從長沙發上站起身來。


    “今天的隊伍太糟糕了。”


    正在和貝貝玩耍的索菲從壁爐邊的地板上蹦了起來,“你今天領到什麽了?”


    “蹄髈火腿。”伊莎貝爾邊說邊焦急地盯著貝克手中的籃子。


    “就這些嗎?”薇安妮追問著,“食用油呢?”


    索菲重重地坐回地板的地毯上,顯然很失望。


    “我把蹄髈放到食品儲藏室裏去吧。”伊莎貝爾邊說邊把手伸向籃子。


    “請允許我來吧。”他凝視著伊莎貝爾,緊緊地盯著她。或許這隻不過是她的感覺而已。


    薇安妮點燃一根蠟燭,把它遞到伊莎貝爾的手裏,“別浪費。快去。”


    貝克邁著雄赳赳的步伐穿過陰暗的廚房,打開了通往地窖的門。


    伊莎貝爾先一步走了下去,照亮了前方的路。木頭台階在她的腳下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直到她踏上了硬泥地,被地下室的涼氣所包圍。貝克站到她的身邊時,周圍的架子似乎顯得有些擁擠不堪。蠟燭的火苗在兩人之間雀躍地閃爍著。


    她試著穩住自己顫抖的手,夠向包裹著蹄髈火腿的紙包,把它放在了架子上為數不多的儲備食品旁邊。


    “帶三顆土豆和一根蘿卜上來。”薇安妮朝著地下室裏喊道,聲音嚇了伊莎貝爾一跳。


    “你好像很緊張。”貝克說,“我用的這個詞對不對,小姐?”


    兩人之間的蠟燭發出了劈劈啪啪的聲響,“今天鎮子上有很多狗。”


    “蓋世太保。他們喜歡自己的牧羊犬,你沒有理由為此擔憂。”


    “我害怕……大狗。我被咬過一回,很小的時候。”


    貝克朝她微微一笑,笑容在燭光的掩映下有些變形。


    別看向籃子。然而一切為時已晚,她看到藏著的傳單又露出了一小截。


    她勉強笑了笑,“你是知道的,我們這些女孩子什麽都怕。”


    “我可不會這麽形容你,小姐。”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籃子,把它從他的手裏用力拽了出來,卻沒有把眼神從他的身上移開。一片黑暗之中,她把籃子放到了架子上燭光照不到的地方,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人在不安的沉默中凝視著彼此。


    貝克點了點頭,“那我現在就得走了。我隻不過是回來為今晚的會議取點文件的。”他轉回身去,朝著台階邁開了步子。


    伊莎貝爾跟著上尉走上了狹窄的樓梯。當她出現在廚房裏時,薇安妮正抱著手臂站在那裏,皺著眉頭。


    “土豆和蘿卜呢?”薇安妮問。


    “我忘了。”


    薇安妮歎了一口氣。“去吧。”她說,“去把它們拿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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