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上說從今天開始,一股冷空氣將席卷華北大地,林城的上空,很應景地烏雲密布,寒風嗖嗖地吹著,連街上的行人都比以往少了些。


    武平區刑警大隊深藍色的大門緊閉,每天上班時間,院子裏都要例行點名。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停下了幾輛出租車,從車上下來十來個披麻戴孝的人,彼此眼神一交流,聚在了大門口。


    呼啦一下,這些人或跪或坐,其中兩個已經用竹竿撐起了白底黑字的橫幅,跨度居然超過了刑警隊大門的寬度,上麵的字歪歪扭扭,還不如小學生寫的好看,但也一筆一劃,甚是好認。


    嚴懲殺人凶手甘木言。


    稀稀疏疏的行人剛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哭聲、喊聲如大潮驟起,越過大門衝入大院。


    “嚴懲殺人凶手甘木言!”


    最前麵的陸向東激憤地喊道,隻有怒色,並無悲意。


    除了路過的行人拿出手機拍視頻外,遠處,還有那麽幾個人,正在扛著著攝像機拍攝,鏡頭拉得很近,畫麵清晰。


    趙川躲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裏,陰笑著看著發生的一切。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是人,尤其是這些頭腦簡單的人。


    就那麽一段斷章取義的視頻,就輕而易舉地讓陸可朝的家人相信他是被人害死。


    趙川讓陸向東從老家叫來親戚,為陸可朝伸冤。


    陸向東一開始猶豫不決,叫人可以,但是來到林城,吃喝拉撒都需要錢,他哪裏有這麽多錢,那些窮親戚可不幹出錢又出力的事。


    趙川直接甩出兩萬,陸向東瞅著那兩遝紅豔豔的百元大鈔,除了聽趙川的,哪裏還有獨立思考的意識。


    親戚們在昨天陸陸續續趕到林城,晚上一合計準備,今天一大早就在武平刑警大隊門口上演了這麽一出喊冤大戲。


    在左政的記憶當中,這樣的場景已經好幾年沒發生過了。他帶著幾位幹警出來,為了避免影響擴大,將所有身著喪服的人全部請進了刑警大隊。


    還是那間討論案子的會議室,此時已經坐滿了死者陸可朝的親屬。


    “你們誰是管事的?咱們好好談談。”左政喜怒不形於色地問道。


    狹長的會議桌將左政他們與這些喊冤叫屈的人分割開來,像是兩個陣營。


    陸向東第一次走進刑警大隊,會議室牆上那不容褻瀆的警徽顯得威嚴大氣。


    他不免忐忑,眼神飄忽不定,沒有了剛才在大門外的所表現出來的勇氣。


    左政微眯著眼睛,目光掃過對麵眾人,他們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不甘直視左政。


    這種臨時拚湊起來的伸冤隊伍,一開始就沒什麽凝聚力,現在更顯得鬆散。


    暗自得意一笑的左政,食指扣了扣桌麵,聲音清脆厚重,吸引了對麵部分人的注意力。


    他指著陸向東說道:“就你吧,我看你就是他們的頭。”


    迎著左政灼灼的目光,陸向東不可自已地打了個激靈,似乎靈魂都要被他給看出竅似的,他本能地想要否認,可還是吞吞吐吐地說道:“你說是就是吧。”


    他旁邊坐著的就是陳慧娥,一個既無主見又無頭腦的村婦。


    他們兩個身後的眾人,隻是配角。


    陸向東咬著嘴唇,暗罵著趙川,最差的結果就是出來幾個警察,粗暴地把他們給驅散,怎麽結果不一樣,而是被請了進來,就像是甕中捉鱉。


    左政嘴角一彎,跟犯罪分子打了半輩子交道,對付他們,根本不費力氣。


    “你是怎麽知道甘木言這個人的?”左政單刀直入地問道。


    坐在左政一側的雷克,腦子裏突然像是亮了一盞燈,他剛才還想著如何勸說這些人,壓根就沒往深處想。


    對呀,他們是怎麽知道甘木言的。


    “這個......”


    怎麽回答這個問題,陸向東可沒有跟趙川商量過。


    陸向東腦袋一落,雙手不自主地互相摩挲著。


    左政心中冷哼一聲,這是背後有人指使,單憑這些在村裏種地的老實人,就算是再給他們二斤智商,也想不出這個餿主意。


    陸向東的腦筋飛速旋轉著,想著回答的措辭。


    “是網上說的。”陸向東抬頭說道。


    想知道什麽,上網百度。陸向東#突然想到了這句話,以為任何無法解釋的事,都可以從百度上找到答案,準不準吧,至少有個答案。


    “喔?”左政一聲疑問,自己還真是小瞧這個人了。


    “暫且就當你說的是真的,那你跟死者是什麽關係?”左政問道。


    “我是陸可朝的大兒子,陸向東。”


    嘴角淺笑,但總是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左政幽幽地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父親是怎麽死的?”


    “咋能不知道,就是這個甘木言害的,他毆打我爹,踹我爹的肚子,還打我爹的胳膊和腦袋,這腦袋也能是隨便敲的,這人還能不死?”陸向東心直口快地說道。


    雷克眉頭一緊,覺得事情不簡單,陸向東雖然說得粗,但是大概的細節就是如此。


    要麽陸向東看過監控視頻,要麽就是有人告訴他這些,可告訴他的人一定看過監控視頻。


    左政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額頭上飄過一縷陰雲。


    陸向東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那些透露出多少不該透露的信息,反而心中有些得意,一副你們別蒙我,我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我爹死得這麽慘,你們不僅不去抓殺人犯甘木言,還讓他在醫院養傷,難道你們要包庇他不成?”陸向東逼問道。


    好家夥,連甘木言在住院這事也知道,雷克心中的不安又重了幾分。


    雷克目光投向對麵,側著身子與左政低語道:“我覺得這事不簡單,咱們是不是向這些人解釋一下事情的經過,澄清一下真相?”


    左政微微搖頭,說道:“這些人明顯是被利用了,我們的解釋他們不一定會聽,而且還會激化我們與他們的矛盾。”


    雷克感到很窩火,問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拖唄。”左政無奈道,又看向陸向東,“看你說的,好像我們這裏多黑暗似的,我們請你們進來,就是解決問題的,我們一沒打你們,二沒罵你們,三沒囚禁你們,難道還不能表達我們的誠意?”


    陸向東瞅了一眼左政,覺得他說的話很對,認為這些人不會畏難自己,又覺得他很像村大隊那些很會打太極的村幹部,不禁膽子打了起來,不依不饒道:“既然這樣,你們什麽時候抓甘木言?”


    “不瞞你們說,甘木言這個人已經在我們警方的監視當中了,他想跑也跑不掉,隻是他也受了些傷,看守所那邊不收,怕他死在裏麵,等他好了,我們一定把他逮起來。”左政解釋道,一臉真誠。


    “真的?”陸向東問道,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當然。”左政笑道。


    原來是這樣,陸向東早知是如此,就不聽趙川的話,招這麽多親戚過來了。


    雷克笑而不語,卻擔心這謊話某一天被戳破了怎麽辦,會不會他們還要來,那時候場麵可不會像現在這麽和諧了。


    “你們先回去等消息吧,我們一有消息,就及時通知你們,還是那句話,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位壞人。”左政說道。


    陸向東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聚在這裏的借口,在警察同誌的帶領下,魚貫而出會議室,悻悻離去。


    “老左師傅,您這麽說,就不怕他們再找回來?”雷克合上麵前未寫一字的筆記本,說道。


    “我不這麽說,還能怎麽說,要是什麽事都講理,哪裏還有什麽信訪問題。”


    左政靠在椅子上,又說道:“這事可沒結束,搞不準才剛開始。”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雷克麵色一沉,問道。


    “你我都看出來了,他們後麵還有人,這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搞甘木言。他是你同學吧,也是莫銘的同學,給他通個氣,讓他小心些。”左政善解人意地說道。


    “喂,甘木言,你可得小心了,有人盯上你了!”


    雷克離開會議室,找了個無人的地方給甘木言打去了電話。


    手機那邊傳來甘木言苦澀的笑聲:“哈哈,有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在你們大隊門口嚷著要讓我償命呢,對不對?”


    “莫銘已經告訴你了?”雷克問道。


    “現在網絡這麽發達,人們隨手就能拍個東西發網上,官員跟小三手牽手都能被發到網上,還有什麽網上是沒有的?”甘木言笑道,正興致勃勃地看著楚芳菲的手機,上麵正播放著陸向東他們在刑警隊門口哭喊的視頻。


    楚芳菲一臉愁容,相對的,甘木言卻一臉坦然,有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魄。


    “我剛才還跟這些人見了麵,他們居然知道一些隻有警方和當事人才掌握的細節。”雷克擔心地說道。


    甘木言劃過這個視頻,又一個更勁爆的視頻出現。


    畫麵的大部分都被打上了馬賽克,但是出現在畫麵中的甘木言卻沒有任何遮擋,他正在對陸可朝“行凶”。


    下麵的文字描述,更能激起不明真相的群眾的正義之心。


    一位農民工誤入幼兒園,被工作人員當做歹徒毆打致死,到現在為止,殺人凶手還在外麵逍遙快活,法治何在,天理何在?


    這種血腥又博人眼球的視頻,加上反映社會陰暗麵的文字描述,極易撥動網友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


    轉發量和瀏覽量在以指數級別暴增,速度之迅猛,遠超普通人的想象。


    這視頻,昨天夜裏就已經出現在網絡上,甘木言看到時,已經傳播了十多個小時。


    視頻分明就是晨曦幼兒園的監控視頻,本該是證明自己清白的視頻,居然成了自己被汙蔑的手段。


    “雷克,看來你們的隊伍也不純潔呀。”甘木言揶揄道。


    這監控視頻,除了晨曦幼兒園有,就是辦案的民警有,連甘木言自己都沒有完整的視頻。


    晨曦幼兒園的人是不會將視頻外泄的,因為這樣做對他們百害而無一利,再說了,卓嵐影已經將這段視頻牢牢地鎖住,除了她,其他人連觀看都不行,更別說是複製了。


    那問題,隻能出在刑警大隊裏麵,而刑警大隊裏,能接觸到這監控視頻的,不下十人,可能更多。


    雷克摸不著頭腦地問道:“你怎麽這麽說?”


    “你是沒刷短視頻,你打開手機軟件看看,就搜林城甘木言,搜索結果已經上千條了。”甘木言苦笑道。


    不管視頻是真是假,自己的名聲是臭到底了。


    甘木言的履曆、手機號碼和家庭住址,已經被曝在了網上,他已經開始接到一些謾罵的電話了。


    這還不算完,作為刑事律師,為多少罪犯做過辯護,那些被害人及家屬早就恨甘木言入骨了,趁著這件事,不落井下石都難。


    甘木言身為律師維護法律尊嚴的工作史,在某些人口中成為了一部助紂為虐的肮髒史。


    他儼然就是一個為了錢財,不惜一切手段為罪犯脫罪的齷齪小醜。


    在短視頻軟件上,甘木言比任何一位網紅都紅,紅得發紫,更是發黑。


    連給他打吊針的護士,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雷克掛斷電話,點開視屏軟件,按照甘木言說的進行了搜索,出現在眼前的內容讓他隻吸涼氣。


    甘木言的麻煩接踵而至,陸向東這邊也並未偃旗息鼓,下午的時候,出現在刑警大隊的一幕又出現在了武平區檢察院大門口。


    這裏的同誌對此事的應對沒有刑警大隊靈活,被搞得焦頭爛額。


    因為這件案子還沒有被移送檢察院,所以檢察院裏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在與陸向東溝通的時候,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而陸向東在聽從趙川的慫恿之後,帶著人來到檢察院,依然是上午的一番說辭,驢頭不對馬嘴,讓檢察官們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力感。


    左政和周明遠一同想到,又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有著死者家屬的步步緊逼,還有網上持續發酵的輿論壓力,都在影響著那象征法律公平公正的天平。


    一條條謾罵的短信源源不斷地進入甘木言的手機,想加他微信一展罵功的也大有人在,這還算好的,直接打電話,一接聽就直接開罵的,就有些讓甘木言頂不住了。


    他在晚些時候,索性關掉了手機,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周圍的人都在心懷惡意地看著自己。


    這已經不是甘木言自己的事了,公安、檢察院,政府的宣傳部門都被卷入其中。


    林城公安在官微上率先發布情況說明,明確表示會依法依規處理此事,及時向公眾通報進展情況。


    檢察院和政府的宣傳部門很是雞賊,直接轉發了林城公安的情況說明,就再無下文。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晨曦幼兒園再次以負麵形象出現在網絡之上,如果說甘木言是富貴人家的惡奴,那晨曦幼兒園就是富貴人家,自然要承受一波口誅筆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雨兼程度十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方秋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方秋水並收藏風雨兼程度十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