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眨了眨眼,眸中的酸澀散去,看著身穿常服枕在她的床邊的紀卿塵,她心裏的惶恐無措漸漸褪去。


    她看著眼前的皇後娘娘一臉睡顏溫柔恬淡,眼睫下是擋不住的倦色,眼周泛著點點青黑,看起來有些憔悴。一隻手淺淺握著自己的手,很暖。


    南湘原本還有些昏沉沉又痛苦的感覺漸漸散了,隻覺得心底猛地乍現出一泓清泉,甜甜的,很安心。


    也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紀卿塵緩緩睜開雙眼。四目相對,一時間,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醒了。”紀卿塵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中帶著幾分沙啞。


    南湘輕輕地點了點頭,輕聲說道:“謝謝你,守了我一夜。”


    紀卿塵微微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無妨,你沒事就好。”


    兩人的目光再次交匯,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別樣的氣息,曖昧而又微妙。


    紀卿塵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幾分,他連忙別過頭,不敢再看她。


    南湘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紅。


    她看著溫柔美麗的皇後娘娘,原本沉迷的心清醒了一點,但還是沉淪了下來。


    南湘在心底暗暗唾棄了自己一把,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坐起身來。


    “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熬藥。”紀卿塵說著,站起身來,快步走出了房間。


    南湘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隻是憶起昨夜的夢,南湘的內心仍滿是煎熬。她抬眸望向房梁,苦澀一笑。


    許久未曾回想往事,如今再度憶起,隻覺心痛如絞。


    曾經一心想著安穩度日的念頭,此刻也悄然動搖。


    她,姓蘇,名南湘,嘉興府蘇家之女。祖父是先帝啟泰九年的進士,官至正三品通政使兼詹事府詹事,後因太子病逝,致仕歸鄉,回嘉興府蘇家養老。


    父親亦是先帝至德五年二甲第七名進士,乃兩朝之中最為年輕且頗具才幹的地方大員——靖北巡察使。


    當年,父親進京述職,攜母親、她與兄長一同順道回嘉興府為祖父祝壽,未曾想,那一日竟成蘇家滅門慘案。


    祖父、父親、母親等一眾蘇家人慘遭毒手,她與兄長僥幸逃出,可兄長最終還是沒能走出嘉興府,唯有她曆經波折,輾轉入京。


    為躲避追殺,她陰差陽錯入了宮,成了一名小太監。


    母親與兄長臨終前皆叮囑她,要好好活下去,平安順遂度過一生,莫要尋仇。


    那些年,她也的確如此做了,想著尋個恰當緣由,抱上大腿,提前出宮,安穩度過餘生。


    然而,接連發生的幾件事,讓她隱隱覺得事有蹊蹺。


    隨著對諸多事情了解得愈發深入,南湘愈發覺得自己無法置身事外,蘇家上百條人命,她不能忘,亦不敢忘。


    這些年,她行事小心謹慎,倒也並非毫無收獲。


    她隱隱猜測,蘇家滅門或許與父親在靖北地區查到的某些事有關,且父親當時應是掌握了關鍵證據,才引來了這場滅頂之災。


    而那幕後黑手,不惜滅門蘇家,必定是父親擋了其道,甚至極有可能與通敵叛國之事脫不了幹係。


    靖北地區北接北狄,向來是大乾的邊疆要塞、軍事重地。


    父親身為靖北巡察使,一生清正廉潔,克己奉公,查到異常自然要上奏朝廷,卻不想被那幕後之人察覺,慘遭毒手。


    騏驥阻途陷讒言,闔府血光寒。


    是李家,還是徐家?


    不管是哪一家,她都要報仇以告慰蘇家上下在天之靈。


    忽然,一陣輕輕叩門聲悠悠傳來。


    “阿湘,藥煎好了。”


    正是皇後的聲音,那語調比平日裏都要溫柔至極,恰似含了飴糖,軟糯又輕柔。


    南湘從紛繁思緒中回過神來,眼睫輕顫,心情五味雜陳,麵上卻綻出一抹甜笑,應道:


    “皇後娘娘,您請進。”


    須臾,便聞門扉輕啟之聲,隻見紀卿塵端著藥碗款步而入。


    南湘見狀,正要行禮,紀卿塵眼疾手快,忙放下藥碗,穩穩扶住她,臉上溫柔笑意稍斂,神色鄭重道:


    “阿湘如今是病中之人,不必多禮。”


    南湘低頭:“多謝皇後娘娘。”


    旋即她抬頭,眸中情緒逸散,眼圈還是紅紅的:“娘娘不必如此。奴…”看著紀卿塵眸中的警告,南湘改口,


    “我不過是一介奴才,娘娘金尊玉貴,不必這樣。”


    不知怎的,多次利用了皇後的便利,南湘發覺自己竟有些矯情了。


    細數下來,皇後已經救了她四次了,而她真的不知道怎麽報答。


    將這話斟酌說出,南湘卻覺得有些傷人。


    這些天兩人之間的變化,南湘不是沒有察覺到,自從搬進鳳儀宮後,陛下去行宮避暑,她和皇後娘娘日漸相處,周身曖昧叢生,她心中是清楚的,隻是之前不敢麵對。


    但現在做了夢,染了風寒,病了一場,想到了從前,發覺現在自己卻如此卑劣,南湘覺得自己不夠好。


    配不上如此風華絕代又對她關懷備至,一心護短的皇後娘娘。


    更配不上那個溫柔謙和君子之交送予她傘的紀和瑜紀公子。


    南湘垂眸,目光飄向了那把墨竹圖樣的油紙傘,心中酸澀快要溢出來了。


    “阿湘,你看著我。”


    這道聲音溫和又有力量,讓南湘不自覺得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人。


    眼前之人,眉眼如畫,端莊英氣之中,自蘊一抹姝色。雙眸如點星墨,柔和且堅定,深處笑意盈盈,恰似星河微漾,緩緩將南湘心底潛藏的逃避與自卑掘出。而後,又似嫋嫋春風,賦予南湘以堅定而溫柔的力量 。


    南湘釋然,是她矯情了,害怕了。


    她不該的。


    這麽好的人,這麽好的感情她不應該錯過,不應該推開。


    她一向是一個樂觀積極的人,怎能這麽瞻前顧後?


    複仇是一時的,幸福是一世的。


    見小姑娘雙眼怔神,紀卿塵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歎了口氣,神色依舊溫和:


    “你很好。阿湘你做事周到細致,機敏果敢,很討人喜歡。”他很喜歡。


    昨日檢查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小姑娘藏著的身份。


    當時隻是後怕,驚喜也有,但更多的是心疼。


    小姑娘還有秘密,但是他會等,也會是小姑娘永遠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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