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宋沉的心跳陡然加速了。


    砰嗵!


    砰嗵!!


    越跳越快,快到像是要從他幹燥的嗓子眼裏蹦出來。


    ‘隻是下雨,隻是下雨!’


    他死命睜大眼,拚命寬慰著自己。


    他也不知道此時對於危險的預感為何如此強烈。


    忽的,一聲淒厲慘叫從車廂前傳來,這一聲近在咫尺的慘叫直接讓他血液直衝腦門。


    是車夫,車夫出事了!


    就在這時,他又感到黑暗裏有一隻大手猛然抓來,那大手快到極致,快到他能感到,卻根本躲不開。


    大手抓住他的刹那,他隻覺肩骨劇痛,緊接著又被拉扯。


    他身體失重,身形騰空。


    車廂入口的厚簾被撞開,闕深雲抓著少年的肩膀,將他橫拖出了原來的密閉空間。


    宋沉大腦一片空白,雙眼隻是本能地在記錄著看到的事物。


    他看到禦手席上那強壯的車夫瞪著眼倒在一旁,鮮血從他太陽穴裏潺潺流出。


    猩紅的燈籠在驟雨裏搖搖欲墜,散發的紅光照出那車夫恐懼的臉龐。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密集的“哚哚哚哚”聲。


    聲音的來源正是車廂的木板。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都在電光火石之間,時間似乎都被按下了緩慢鍵。


    他被隨手丟在了泥濘的地上。


    緊接著,他又聽到一聲清銳的劍鳴。


    他隱約看到有把劍飛了起來,散發出金光。


    他又看到闕深雲和那金光融合一處,往這大雨深處激射而去。


    他坐在原地,時間依然像是靜止了一般。


    半空的闕深雲禦劍而起,他掃了眼地上嚇傻了枯坐的少年,心中暗道:‘這世間有些奇遇是融入神魂的,這小子運氣與悟性都有些突然,合該再搜一搜魂。希望他莫要死在這裏...’


    念頭閃過,闕深雲已經鎖定了遠處荒閣裏的一道鬼影。


    他雙眸中閃過幾分銳色,淩空屈指,一道劍光便淩空往之而去。


    ......


    ......


    宋沉坐在雨中。


    他心髒像被死人手掌攥住,恐懼得難以言喻。


    他手指終於動了動。


    他往馬車處挪了挪。


    他發現拉車的馬也正雙腿打顫,站在原地不動,像感受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東西,而被那氣息死死懾住,從而不敢動彈。


    他努力爬上馬車禦手席,坐在死去的車夫身旁。


    雨小了點兒,但雨中那可怕的交鋒發出的聲響卻在一陣陣傳入他耳中,那不是兵器發出的聲音,也不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他看了看不遠處漆黑到看不清半點的道路,正想著要不要逃。


    忽的,急促的大叫飛速從遠而近。


    “別殺我!”


    “別殺我!”


    “我乃皇城觀修士,這裏是皇都郊外,你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聽到這聲音,宋沉隻覺汗毛倒豎,一股寒氣直衝腦門。


    這是闕深雲的聲音!


    闕深雲敗了!


    下一刹,他感到一蓬血隨著雨水從天而落,落在他不遠處的車夫屍體上,“嗤嗤”的聲響從屍體上冒出,強烈的高溫也隨之而來。


    宋沉甚至感到了一股熱浪,從那血水中浮出。


    他腦海中頓時生出一個念頭:這不是人血!哪有人血這麽滾燙的?


    緊接著,他又歡喜起來,因為闕深雲似乎是傷了那鬼東西,那鬼東西十有八九就是殺死林哥等三人的存在。


    然而,他高興還沒兩息時間,半空的大雨裏又傳來“咳咳”的聲響。


    他聽到重物的呼嘯聲從天空傳來,由遠而近。


    嘭!!


    那重物狠狠摔在馬車旁,將原本一直呆呆站立的馬脖子直接撞的歪折。


    馬,死!


    整個馬車也隨之往下傾斜。


    燈籠呼啦一聲搖曳,將血色光亮投落到那撞落在地的重物上。


    宋沉隨之滾落在泥濘裏,瞳孔緊縮地盯著不遠處,因為......那重物正是奄奄一息的闕深雲。


    高空那鬼影似乎對其還有些忌憚,並不著急落下,而是一副耐心等待食物死去的模樣。


    闕深雲抬手,遙遙抓了幾下,喉嚨間發出“荷荷”的怪聲,然後便“啪”一下垂落。


    這一垂落,直接讓宋沉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可高空的鬼影還是不急著落下,它似在觀察闕深雲有沒有死透,還是在假裝昏死、繼而全力反殺。


    宋沉一瞬間就明白了高處鬼影的想法。


    狡猾如斯,謹慎至極!


    宋沉忽的抬起身子,在泥雨中跌跌撞撞往闕深雲跑去,抓起他的手臂,慟哭道:“先生,先生,你怎麽死了,你怎麽能死!!”


    他的哭聲並沒有多少悲傷,能夠很容易就讓人分辨出他是在假哭,是在演戲,故而作出“闕深雲極可能就在裝死”的判斷。


    他就是要上麵的鬼影做出這判斷。


    而他,能多活一息就是一息。


    起初,宋沉還有一絲希望:萬一闕深雲真的是在裝死呢?


    可在抓著手臂,慟哭幾聲後,他的心已然冰涼一片。


    他已感到闕深雲死透了。


    他沒救了。


    大滴大滴的雨水從發梢垂落,宋沉眼中陡然顯出瘋狂之色。


    不,還有!


    之前他有所顧忌,不敢動用【三世書】中的寶物,生怕天空落下一根手指把他碾死。


    可現在,他左也是死,右也是死,還有什麽敢不敢的!?


    ‘大不了,一起死!一起死吧!!’


    宋沉猛一抬手,抓向了那看起來更可能具備攻擊能力的【虛實寶鏡】。


    一個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七世的大能在徹底毀滅後還能留下的寶物,想來...不會讓他失望吧!


    ......


    ......


    清晨,雨早停了。


    晨風吹落枝頭的雨滴,柔和的陽光透過那些雨滴折出漂亮的七色光芒。


    空中,兩道遁光自皇都方向激射而來,一番蜿蜒地搜尋後,停落在了一架傾覆的馬車前。


    遁光顯出身形,兩名青袍修士,一中年人,一青年人,氣質皆銳利無比。


    兩人衣角皆繡著“五色蝌蚪彼此追尾旋轉”的圖案,這是皇城觀,或者說五行皇觀的修士標記,闕深雲身上也有這也的標記。


    那五色代表著五行。


    縫繡的五色“蝌蚪”中總有一個是特別明亮的,而這就代表了修士在五行皇觀中所修的功法傳承。


    譬如,闕深雲亮起的是金色“蝌蚪”,他修煉的便是“五行之金”。


    眼前這兩位,也是。


    中年人掃了掃四周。


    傾毀的馬車。


    折了頭,斷了腿的馬。


    太陽穴有洞,身上有妖血灼燒痕跡的車夫。


    還有...已經慘死的闕深雲,以及不遠處一頭被劍貫穿身體的高大仙鶴。


    那仙鶴的鳥喙極長,正適合啄入腦袋吮吸腦漿,刺入骨頭吸食骨髓。


    “食髓鶴妖?這...這種凶狠的鬼東西,怎麽會出現在皇城附近?”青年修士眼露凝重,驚疑不定,旋即又歎息道,“深雲先生居然與這妖魔同歸於盡了。”


    中年修士則將目光投向旁邊唯一的活人,一個正抱著闕深雲屍體、眼神呆滯的少年,喊了聲:“小子,能說話麽?”


    宋沉閉上眼,淚水滾落,喉結滾動地“啊”了一聲,然後嘶啞著聲音痛苦道:“他是我恩人!我是他救下來的!我是宋沉!我說過讓先生快走,可先生卻要保我,現在......現在這恩情要我怎麽還?先生,先生!”


    中年修士愣了下。


    兩人來此,乃是看闕深雲外出測試資質,未曾回觀。


    這種異常情形,皇觀總歸是要派人調查的。


    結合眼前情況,兩人推出了個大概:眼前這少年就是闕深雲相中的好苗子,在折返時,兩人半路遇到這可怕的食髓鶴妖,闕深雲與這妖魔一番打鬥後,同歸於盡。


    至於這少年所說的“闕深雲是為保護他而死”,兩人卻是不置可否。


    食髓鶴妖乃是喜食人骨髓,腦漿的凶妖,這也使其更為狡詐,其擅幻術,身軀雄壯,亦可采地氣,這鬼東西在北地異妖的鶴屬妖魔中也是最強的一支。


    食髓鶴妖與闕深雲激鬥,明顯是為了吃這強者的腦漿骨髓,以進一步滋補妖身。這妖魔根本就是盯著闕深雲的,至於車夫,還有少年,頂多隻能算是搭頭。


    至於保護一說,怕不是闕深雲看這小子資質不錯,想要拉攏給自己家族,所以隨口提了一句,卻沒想到被這小子當了真。


    想到這裏,中年修士朝旁邊青年修士使了個眼色。


    那青年修士化作遁光往遠處那炮灰營而去,片刻後折返,對中年修士點點頭,道:“沒問題,都對上了。”


    然後他又道:“這食髓鶴妖是在釣魚。它吃了野營裏的三個兵,想當個誘餌引我等修士來查。因為隻殺了三個大頭兵,所以我等會下意識的認為隻是山間小妖。到時候來的人弱了,就會直接成為這食髓鶴妖的食物。”


    中年修士歎息道:“也是歪打正著,深雲道友未曾想到測試資質還會遇到這等凶妖,這凶妖也未想到釣個小魚也會惹來深雲道友。


    哎,修道之路,當真無常。


    郊外出現此等凶妖,不同尋常,我等速速返回,稟報觀中吧。”


    說罷,他一卷宋沉,以及闕深雲、食髓鶴妖屍體,融入飛劍遁光,重又往皇都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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