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州城內,自張夢依入了歐陽府不久,歐陽群芳便立她為偏房,還甚是熱鬧的為她操辦了一場喜宴,這件事立即成為當下赫和國內讓人最為津津樂道的談資。


    歐陽群芳是赫和國才德兼備的老臣,多年來剛正不阿、恪盡職守的形象深入人心,堪作群臣表率。除此之外,他府邸後院夫妻琴瑟和鳴的康寧和樂也被傳作典範。


    他受父母之名取了正妻胡氏,二十年裏從未納妾,更別提煙花巷尾的流言蜚語。


    可現如今,胡氏康在,卻如此大張旗鼓的操持著妾侍的入門之禮,讓從前羨慕稱讚之人驚歎不已。


    歐陽夫人自感年老色衰,未表一態。張夢依這廂,一改往日的傲慢與張狂,雖深受家主寵愛,卻甚是知禮守矩,每日早起恭敬向主母問安叩禮,刮風下雨,一日不曾懈怠,後宅之內到還寧靜。


    歐陽群芳看在眼裏,也就對她越發的寵愛有嘉。


    有一次張夢依做了梅花湯餅,意外闖入府邸裏從未許外人進出的書房,卻也沒有遭到歐陽群芳的嗬斥,反而特例準她隨意出入。


    除此之外,她待府裏每一個下人都異常寬和親厚,三個月下來,竟然讓從前背後詆毀她的下人們對這位初來乍到的二夫人再無反感,反而言聽計從起來,一絲不敢怠慢。


    顧帆領命之後,在橫渡淩水前往瓊州的路上,赫和的大司馬府已然收到消息,邊境守城將軍連夜過府與歐陽群芳商議是否放行。


    “大司馬,這顧帆可是東啟大內的禁軍,是景帝心腹,他此刻出現在赫和,恐怕是有所圖謀。可他手裏有通關玉牒,末將不知是否該放他入城。”


    “他既有通關玉牒,你又如何攔得住他。”歐陽群芳放下了筆墨。


    “難道就任由他出入赫和國境?”


    “通關玉牒也是要軍審的,七日之內商核不下也是常事,但切莫過了時間,惹怒於他,過了七日便放他入城,但秘密派人盯著,若有什麽風吹草動,速來通傳。”歐陽群芳撫著胡須吩咐道,他心裏是不擔心這個顧帆,畢竟他隻身一人,又持文牒公然造訪,想必沒有什麽要事。


    守城將軍領了指示,便退出了書房,誰料在門口撞見了前來送吃食的張夢依。


    見到如此美貌的女子,將軍愣了一下,而後恭敬的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大人。”張夢怡進了書房。


    “欣兒。”歐陽群芳見是她,便收起卷軸,溫柔的喚她來身邊就坐。


    “方才我不小心聽見大人說東啟有人要來瓊州,他的名字是叫顧帆麽?”


    “怎麽你認識?”


    “他是來殺我的,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呀!”張夢依滿臉壓抑的驚恐之色,快要哭了出來,這讓歐陽群芳很是擔心。


    “欣兒莫怕,有我護著你,定然不會讓他傷你分毫,可他究竟與你有和恩怨?”


    “我本是東啟彤城人士,家道中落,窮困不已,便被父親賣給當地一個商賈家做童養媳。可那家的小少爺身體孱弱卻又天生暴烈,動不動就對我拳腳交加。”


    張夢依抹著眼淚,很是傷心難過。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一次衝突之中,措手傷了小少爺,誰料他竟常病不起,一命嗚呼。我唯恐性命不保,便偷偷逃回家去,誰料那家從武的二少爺殺入我家,我娘親為保我性命,悄悄將我藏於枯井之中,才免於非命,但那二少爺臨走之前曾放下大話,天涯海角,但凡找到我,一定要我償命。”


    “那個二少爺便是顧帆?”歐陽群芳問道。


    “嗯。那日之後,我娘將我送到赫和外祖家避難,可洪水衝毀村莊,我幸得官兵相救,之後輾轉到瓊州才被家主救起。”


    “事情過了這麽久,他如何知道你的下落?”歐陽群芳心中狐疑。


    “我得家主照拂,可還是思家心切,前些日子忍不住送了一份家書送回彤城,我想著可能是這封書信暴露了行蹤。”張夢依荒了神,拽著歐陽群芳的胳膊,甚是可憐,“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欣兒啊!”


    “莫怕莫怕。”想到自己的心愛之人之前的經曆如此坎坷,歐陽群芳不免更是心疼,“有我在自然保你無虞。”


    張夢依依偎在他的懷裏,臉上的驚恐與慌張之色全然消散。


    她雖不知道顧帆此行來的目的,但卻了解顧帆與顧予初之間的關係,此次啟幀派他隻身前來赫和,十有八九是與那個女人有關。不管怎麽樣,隻要能打亂啟幀的計劃,她就是樂見其成的。


    所以她才編了這麽一個故事,想借歐陽群芳之手進行幹預,若是直接殺了顧帆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但這個故事也並非全然是假,她說的正是她幼年的經曆,隻不過那家曾經欺辱過她的商賈,早就在她成為東啟貴妃的那一年,求明帝安排巽影秘密屠殺。


    她急送家書也是不假,但不過是為了與自己的父親取的聯係。她以自請逃離皇陵認罪伏誅為要挾,要求她的父親幫助她,若今後歐陽群芳派人去查證她的身世,他父親做為彤城刺史,定會想盡辦法為她周旋,如此便是解了自己的後顧之憂。


    顧帆行到赫和邊境城門處,被守衛將軍以上賓請到城防客房居住,但在通關玉蝶未批之前,不允許他踏入赫和半步。


    一連耽誤了七天,終於在他快要炸毛的時候,守城軍才放了行。


    於是,顧帆便一刻可不肯耽誤,連穿過十一個郡縣,向瓊州方向趕去。


    赫和過境後第三日,他在通往瓊州城的一處客棧內遭到了伏擊。因飯菜中被提前下毒,他費力抵抗,但派來死士武功之高,圍攻之下,勝敗已定。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另一隊人馬的突然殺出,挾著步履不穩的顧帆突出了重圍。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之時,已然躺在了一戶宅邸之中,而蕭令則安然的坐在一側看書。


    “怎麽,醒了?”他放下醫書,問道。


    “蕭大哥?!”顧帆揉著快要炸裂的腦袋,“那些刺客呢?我這眼睛怎麽看東西重影。”


    “餘毒未清,不要亂動。”蕭令喝止住不安分想要起床的他。“這是藥,快些喝了。”


    顧帆挪了挪身子,靠在床榻上,不住的輕拍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快點恢複視力。


    “本來就夠傻的了,還敲。這藥莫不是要我喂你才喝。”蕭令責罵道。


    “我喝我喝。”


    “待在啟幀身邊那麽久,怎麽半點長進也沒有,連飯菜被下毒也不知。”


    “蕭大哥,你怎麽對我這麽凶。”顧帆還是小孩子心性,端著藥碗,一飲而盡。“呀,真苦。”


    “她都不曾叫苦。”蕭令喃喃的說。


    顧帆眼睛有損,耳朵卻是靈的很:“你見過我姐姐?蕭大哥,你快帶我去見她。”


    “等你的傷好了,自己去找她吧,這裏就是瓊州城。”


    “為什麽?我們三個好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顧帆悻悻的說道。


    蕭令沒有回答,他想起那日紅釵軍巡城的時候,他站在人群中遠遠的看著她騎在馬上的樣子,甚是意氣風發。


    看來,他不在的日子,她仍舊過的很好。


    而後,他親眼看著她走進了運通錢莊,便知道了她心底最後的選擇。


    他雖難過,心有不甘,可還是沒有派人攔下前往東啟郵驛,更是堵截試圖劫殺郵驛信使的赫和國暗衛。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她的固執,若心底一直牽掛的那個疑問沒有答案,便怎麽也不肯踏出自己的圍城。


    所以,這是他與自己的一個賭約,賭的是別人自尊的萬一,壓上的卻是自己真心的全部。


    “你們莫不是吵架了吧?”顧帆鬼靈精怪,不依不撓的問道。


    “不要瞎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兒,他讓你帶的話一個字都不許漏。休息好了,便去紅釵軍營找她。”蕭令說罷,便起身出了屋子。


    顧帆看著蕭令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他所認識的那個蕭大哥可能並不僅僅隻是一個簡單的遊醫,他的實力和背景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


    蕭令頹然的站在院中,黃了的銀杏葉飄然落下,他似乎在想什麽出了神。


    “那屋裏的小子怎麽回事,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姐姐,惡不惡心。”束淵坐在屋頂上,似乎偷聽了他們全部的談話,很是不滿。


    “你自己不願做她的弟弟,還不許別人如此待他。”蕭令轉身望向已然被黃葉鋪滿的屋頂。


    秋風拂過,吹動屋頂少年的額發,他表情凝滯,嘴上卻不肯服輸,自言自語道:“你又比我好多少。”


    “快下來,別壓壞我的屋頂。”蕭令命令道。


    聽到這話,束淵飛身躍起連帶著片片落葉從屋頂而下。


    “我讓你查的事情弄清楚了麽?”


    “玄來和藍葉的過去一片空白,赫和國各處官籍民籍都沒有關於她們出生的記載。”


    “那就擴大範圍,要抓緊時間,不然你的姐姐和她那傻子密友可就危險了。”


    “你竟然這樣說你的徒侄,不過她確實是傻。”束淵想起與藍葉的幾次照麵,她冒冒失失的模樣,甚是覺得可笑。


    “你當真不擔心你姐姐的安危?”蕭令深鎖著眉頭,見這個小子絲毫不為顧予初而擔心,很是生氣。


    “她武功那麽厲害,怎麽會有事。”束淵話雖這樣說,可語氣卻不自覺的軟了下來。


    他心中怎麽會不擔心顧予初,那個人畢竟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隻不過他們分隔的時間太長,忘了怎樣擁抱和安慰。他清楚的知道,在與她第一次相見的那個時刻,心中多年來與這個對自己不管不顧的姐姐置的悶氣早就煙消雲散了。


    “還不快去!”蕭令嗬斥道。


    束淵拱手退下,可沒走兩步便回頭,扯出燦爛的笑容。


    “不惑大哥,你也努努力吧,不然她真的會跟別人跑掉的,到時候我可再也變不出一個姐姐給你了。”


    蕭令攬著秋色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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