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尋到她時,便見巷子旁她與幾個姑娘正在攀談,都無需多看,她自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個。


    正定定看著,身後隱約傳來聲響,偏身回望,便見屋簷下坐著兩個打扇乘涼的老太太,正含糊不清地聊著些什麽,字裏行間似有提及鶯娘二字,一時間教他忍不住駐足,側耳去聽。


    “……這孩子倒是比以前變了許多,從前文文靜靜的,如今倒是能扛事了。”


    “誰說不是呢,也怪溫揚那孩子走得太早,留下這一老一小的,她再不堅強些,日子該怎麽過下去喲……”


    那老太太半是惋惜半是心疼地哀歎一句:“那孩子命苦啊,年紀輕輕就得病走了,鶯娘那孩子也犯傻,明知他活不久了,竟還願意嫁給他,倒也不負他的一番情意……”


    聽到這裏,賀元闌不由得眉心緊蹙起來,再忍不住地站了出來望著她們溫聲道:“敢問二位婆婆,你們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那老太太打量了他一眼,憶起這是方才護著鶯娘的那個小夥子,溫聲笑笑:“你可是喜歡她呀?”


    賀元闌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卻又實誠地點了點頭。


    那倆老太太對視一眼,笑了。


    就這副傻樣子,跟當年的溫揚一模一樣。


    “可她嫁過人了。”其中一人道。


    “無妨,”賀元闌輕聲道,“哪怕她不喜歡我也無妨。”


    老太太樂了,打量著他的眼睛,見他不似作假,無奈道:“倒當真又是一個溫揚。”


    賀元闌對這副評價下意識挑了挑眉。


    老太太饒有興趣地湊近道:“你可知,鶯娘當年也不喜溫揚。”


    賀元闌頓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畢竟這麽長時間以來,聽她口中所提的都是那獵戶對他的好。


    見他不信,老太太自顧又開口道:“是真的。鶯娘是幾年前才來咱們村子裏的,當時溫揚撿著她便把她當寶貝似的供著,她不喜人多,便給她在山上蓋了住房子,她身子不好,便親自過去給她做一日三餐,生活上簡直無微不至,將她簡直放在心尖尖上疼……”


    聽到此處,賀元闌麵色沉了下來,一雙手在袖下攥緊,強自忍著聽了下去。


    “咱們村裏的半大姑娘當時都傾心溫揚這孩子,奈何人家,就是一頭陷進去便再出不來了,姑娘們都道若是有人這樣待她們必是毫不猶豫就嫁給他了,村子裏也盼著她二人的喜酒,可是呀,一連幾年都沒有消息,打聽了一問才知道啊,這鶯娘壓根就不喜歡他,


    “眼看著溫揚也老大不小了,村裏的婆子們便換著法的去上門提親,可那傻小子就非要死強著不願答應,還放話道,他喜歡鶯娘是他的事與鶯娘無關,村裏人見勸不住便隻好作罷,後頭便再不提了,誰知到了最後,竟等來個他得病的消息,他要眾人幫忙瞞著,直到他病不得起不來床了,鶯娘那孩子才發現端倪,


    “大家其實心裏都有些埋怨她也替溫揚感到不值,誰知竟就等來個他們二人要成婚的消息,這會子大家算是也看出來了,溫揚的付出沒有白費,可卻又不願她這年紀輕輕就落得個寡婦的名號,如此眾人便又開始改口勸她。這倆孩子呀,倒當真一個比一個擰,誰也勸不動誰,便隻好作罷。”


    說話間老太太似是憶起往事頗有些感慨,落了兩滴眼淚,賀元闌隻好出聲勸了兩句,卻又是滿眼好奇地等著下文,老太太見他這模樣,不免失笑,便又接著說道。


    “後來,村子裏還是為他們二人舉辦了婚禮,拜堂成親,許是多年夙願已了,成親沒兩天,他就走了,後來的事你當也聽說了,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


    說著她抬頭望向賀元闌,見他滿色複雜出聲勸道:“鶯娘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你若真心待她,她必也會真心回敬……還請你,莫要辜負她。”


    見她眼中泛起淚光,賀元闌心下五味雜陳,好半天才點頭應是。


    告別了這二人,賀元闌久久不能平靜,心中半是歡喜半是慶幸,至於慶幸什麽,他也說不分明。


    笑意掛在臉上,蕭瑾瑤突然現身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傻笑什麽呢?”


    賀元闌恢複到平素的表情,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還未進院內,二人便覺出不對。院內站著的黑色身影,不免讓他們心下一緊。


    蕭瑾瑤下意識撈起身側的柴刀,沉聲道:“你二哥又派人殺你來了?”


    賀元闌擰著眉頭不敢確定:“也可能是老三。”


    蕭瑾瑤簡直無語他爹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憤憤道:“你是殺了人了還是放了火了值得他們這樣追殺你?到底也是親兄弟呀……”


    說話間不由得想起小公主他們兄妹之間的恩恩怨怨不過也是小打小鬧,犯得著還要鬧出人命來麽。蕭瑾瑤感覺自己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現在怎麽辦?陳伯和小虎怕是又被他們控製住了,我瞧這人手,比上回還多……”


    一想到蕭瑾瑤上回的慘狀,賀元闌便忍不住後怕,側身一把奪過她的柴刀,將她調走推走。


    蕭瑾瑤自是不會那麽配合,轉過身擰眉怒道:“你做什麽?!”


    “不做什麽,”賀元闌淡聲道,“你先走,我去換他們兩個回來。”


    “然後呢?”蕭瑾瑤追問道。


    賀元闌抿了下唇,默了默道:“沒有然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我也累了。”


    “你有毛病吧?這個時候說什麽喪氣話!”蕭瑾瑤歎了口氣,突然就想起皇後那句口頭禪來,喃喃道,“你果真就是個禍害。”


    賀元闌聞聲臉色一沉就往院裏走,蕭瑾瑤攔不住自也是不會輕易拋棄他的,隻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臨到進門,賀元闌似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回身道:“本王心悅你。”


    蕭瑾瑤撇了撇嘴,都這個時候了還說什麽鬼話。


    還不待回應,便見賀元闌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周圍人見狀皆愣在原地。


    領頭的那個剛想說話,蕭瑾瑤心道怕又是那老一套,上前就直接搶占先機開打。


    想來上回那十幾個暗衛險些要了她小命,這回三十個人怕更是夠嗆了。


    那首領隻見迎麵就是一陣罡風,他下意識偏頭去躲,隨身的長劍立時出鞘,對上蕭瑾瑤的柴刀發出錚錚聲響,這廂蕭瑾瑤一動手,賀元闌便也緊隨其上,彎了彎弓就要往其中一人麵門上.射.去,那人見狀忙將覆麵往下一拉,急聲道:“王爺饒命啊,我是湛瑜!”


    賀元闌手下一怔,竹箭脫靶而出,幸好湛瑜反應迅猛,閃身避了開。


    這廂二人打得正酣,蕭瑾瑤感覺自己刀法果然大有精進,比之上回的左支右絀,如今堪稱遊刃有餘,對方意識到這是個狠角色,不免有些心急氣躁,手中劍花翻飛,眼看著就要使出絕招,電光火石之間,賀元闌朗聲道:“阿琢住手,這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話音方出,湛琢果真就停了手。


    蕭瑾瑤也停在原地,一臉疑惑地望著他。


    賀元闌輕咳一聲解釋道:“此事或許是個誤會,這些……應當是本王的暗衛。”


    蕭瑾瑤難以置信地斜他一眼:“你這廢物還有暗衛呢?”


    “怎麽跟王爺說話的!”湛瑜傻傻地衝過來,才剛擋在心愛的王爺跟前便就被人家無情的大手給揮開了。


    反觀賀元闌竟也不惱,指了指他麵前人道:“王府的暗衛一向由他打理,”見蕭瑾瑤回身望去,賀元闌介紹道,“他是湛琢,是……拾硯的兄長。”


    “小拾硯?”蕭瑾瑤重複道。一想到這層關係,她就難免好奇地打量著他,熟料對方也在審視她,二者視線碰撞之時,蕭瑾瑤滿不在乎地輕笑道,“生得不錯,想來你家小拾硯當也是個美男子。”


    才剛說完,便後知後覺似是又戳了人家的心窩子,懊惱地抿起唇角,低聲道:“抱歉。”


    賀元闌擺了擺手道:“無妨,”又想起什麽似的開口道,“陳伯與小虎呢?”


    不待湛琢回話,便聽見裏屋被人打開,小崽子一下子鑽進賀元闌懷裏嗚咽起來,後者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別怕,沒事了。”


    陳伯滿頭大汗地指著這屋外的泱泱人群,急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湛琢見狀立時出聲道:“是湛瑜,前些時日突然回府,說……王爺或許出事了,我等才一路尋來,今日才到。”


    賀元闌拍了下他的肩膀:“辛苦了。”


    湛琢抬頭看了他一眼,試探著問道:“那王爺你的腿……竟醫治好了?”


    賀元闌輕笑:“此事還要歸功於陳伯,”他指了指身後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是他妙手回春,醫好了本王的雙腿。”


    眾人聞聲立時向他跪下道謝。


    一見這陣仗,蕭瑾瑤莫名才意識眼前這人竟當真是個王爺了,一時忍不住抱臂端詳起他。


    賀元闌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湛瑜瞧瞧湊過去道:“王爺,我看這姑娘……似是對你不懷好意呀。”


    “閉嘴。”賀元闌將他拍開。


    倏地想起什麽來又問道:“你是怎麽回去的?本王還當你死了。”


    湛瑜憨憨傻傻地撓了撓頭道:“也算我傻人有傻福,被風吹得掛樹杈子上了……後來我醒來想去尋你,結果又迷路了,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大寧,然後再沒撐住暈過去了,幸而得好心人搭救,養傷養了幾個月這不回王府又搬救兵來了……”


    賀元闌簡直給氣笑了,數落他道:“本王當初帶你來就是個錯誤,幾個月才想起來尋我,是來替本王收屍不成?”


    湛瑜嚇得趕緊閉嘴。


    這王爺的親衛一來,眾人可算體驗了把農民翻身得解放的快落,可算是不用摳摳搜搜的了。檀木的馬車一置辦,上鋪有金絲軟枕,綾羅貂裘,暗格裏燃著月鱗香,雕花桌擺滿糕餅果子,小虎一上車就不舍得下來,吧唧著嘴巴一口一個豌豆黃,吃得眉眼彎彎,兩頰鼓鼓。


    蕭瑾瑤素來是手閑不住的,一見便抬指去戳他腮幫子,小崽子不堪其擾躲到賀元闌身後,他如今褪去粗陋的布衣又換上一襲精致華服,玉冠一束,倒頗有些王爺派頭,蕭瑾瑤便也收斂許多,顯得有些拘謹。


    陳伯揚起窗簾望向車外,一幹暗衛皆隱於林中不曾露麵,隻留了個趕車的湛瑜,車廂雖大,坐著四人倒也不那麽寬裕,陳伯見狀便自顧起身掀起車簾坐到車外去了,見他們欲攔,溫聲解釋道:“外頭景致好。”


    人一走,車廂內的氣氛不免尷尬起來,蕭瑾瑤與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沒說上一句話。


    一旁的小崽子早已吃飽喝足躺著呼呼大睡了,蕭瑾瑤視線掃過他時就又下意識落到賀元闌身上,她本不是這般扭捏的性子,都怪這個廢物王爺對她生出的不該有的心思,鬧得人挺別扭的。


    一想到此處,蕭瑾瑤不免氣上心頭。


    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沉聲道:“心魔,出來!”


    說句老實話,心魔對此話的恐懼程度儼然僅此於“不許睡”那一句,聞言便瑟縮了一下打算裝死,奈何賀元闌其實也尷尬地不行,見狀便立時無情地將他推了出去,絲滑得沒有半分猶豫。


    紅瞳一現,心魔認命地歎了口氣,看著邊上那位姑奶奶無奈道:“又有何事?先說好,本王近來可沒招惹你!”


    “瞧你那慫樣子,”蕭瑾瑤白他一眼,這會狀態就自然多了,揚了揚下巴隨意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找你聊聊天。”


    心魔嗤笑道:“本王跟你可沒那麽熟。”


    蕭瑾瑤立時舉起拳頭,對方便立時慘兮兮改口道:“聊聊也不是可以……說啊,想聊什麽?”


    蕭瑾瑤本就尋他出來消遣的,輕撚著茶杯隨口道:“隨你。”


    心魔默了片刻,唇角一勾便立時有了主意。賀元闌心下一緊,待想攔時便已晚了一步。


    “這可是你說的啊……本王其實有點好奇,你與你那位夫君……感情如何?”


    蕭瑾瑤白他一眼,瞧他的眼神就像在瞧村口碎嘴的老太太,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道:“那自是兩情相悅,恩愛情濃。”


    心魔哦了一聲,抬眸掃了眼側耳偷聽的賀元闌,眉弓一挑。


    “可本王聽說,你其實並不心悅他……”


    “你聽誰說的?”蕭瑾瑤瞪了他一眼,嗤道,“我不喜歡他,難道還喜歡你不成?”


    心魔表情一滯,心道還是別了。


    想了想,便又道:“聽說你是被你那夫君給救到這山上的……那你從先是哪兒的人,又為何墜崖?”


    蕭瑾瑤斜了他一眼,淡聲道:“忘了。”


    “忘了?”


    蕭瑾瑤嗯了一聲指了指後腦勺上的疤痕道:“那會子爬樹掉了下來,便摔壞了腦袋,忘了些事情。”


    心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蕭瑾瑤見他不說話便自顧開口道:“欸,我問你啊,你們那王府裏都有些什麽?”她可是見過北齊皇後,一步一景,布局巧妙,就是不知這南梁構造又是如何。


    “有什麽?”心魔一時沒弄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不知想起什麽驀然狡黠一笑道:“有……十來位姿容尚可的侍妾,回頭你去了倒可以親眼見見……”


    我見她們做什麽,蕭瑾瑤心道,還不待回話,便見心魔驟然消失來人換成了賀元闌,對麵蹙著眉心著急解釋道:“本王沒碰過她們!不過是群外人安插到府中的眼線罷了。”


    蕭瑾瑤見他這麽急切地澄清,玩心大起。


    “這樣啊……不過話說回來,你堂堂一個王爺有個三妻四妾的倒也是常事,”說完間卻又往他膝蓋上輕輕一掃,哂笑道,“隻不過你從前患有腿疾還這般辛苦,倒當真是難為你了。”


    “本王沒有!”賀元闌急聲道。


    聲音一大,便吵醒了懷裏的小虎,揉著惺忪的睡顏糯糯道:“你們倆又在吵什麽呀……”


    蕭瑾瑤勾唇一笑,眨眼道:“在聊你王爺哥哥的十幾位王妃嫂嫂。”


    小崽子哇了一聲,滿臉崇拜地望向賀元闌,羨慕道:“大哥哥可真厲害呀!”


    賀元闌聞言更是麵沉如水,心魔卻樂得在一旁看熱鬧。


    對於拆散他二人這件事,他還是樂此不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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