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輝在那花枝上鍍上一層銀光,重重包裹的葉瓣逐層綻放,香氣立時彌漫整個南苑,瞧著比那手藝精湛的琉璃花還要耀眼。


    他滿臉驚訝地喚著拾硯,後者聞聲趕來時眼睛都亮了,看著花又看了眼殿下,猶豫再三,還是出聲道:“既是殿下先見到的,那願望留給您來許吧……”


    黑暗裏賀元棠也不錯眼地盯著弟弟,實則心下有些擂鼓,好奇弟弟會許什麽心願。


    兩人一明一暗盯著他,賀元闌卻滿不在意地笑笑。


    “我不信這些,願望留你給。少廢話,再耽誤花兒就沒了!”


    嚇得拾硯趕緊雙手合十閉眼許願,賀元闌看著他那虔誠的模樣,又將視線掃向天上的月亮。心道,他的願望,既實現不了,便也不稀罕了。


    賀元棠追著弟弟的目光,若有所思。


    良久,拾硯才睜眼,笑兮兮地看著殿下,滿臉寫著感激,二人一直無話,隻看著花葉慢慢收回。


    直等到花敗垂在枝下,拾硯才意猶未盡地出聲道:“走吧殿下,明兒還上課呢,咱回吧。”


    賀元闌點了點頭便也抬步往前,才剛走兩步,便見拾硯回身開口笑道:“殿下,咱們來比賽吧!誰後回扶風院誰是小狗!”


    賀元棠驚訝地瞅了眼這膽大的奴才,又將視線轉回弟弟身上。果然,見他目露凶光。


    正猜測著那小太監是不是要挨揍時,卻見賀元闌竟一撩下巴,拔腿跟上了。他聲量頎長,比那小太監高足足一個頭,兩步就追上那小太監,揪了下他的耳朵,便兀自往前衝。拾硯捂著耳朵哼唧了一下,便也匆匆追去,不多時,二人便消失在這片蒼翠南苑裏,依稀可見兩串漸行漸遠的腳步。


    賀元棠理了理情緒,自暗處走出,看著那早已不見蹤影的巷道,終是歎氣。


    後來便日子正常過著,在拾硯的攛掇下,終於給賀元闌培養了個興趣愛好——禦馬。


    他喜歡縱馬時韁繩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雖隻有片刻的自由,卻也是僅屬於自己的。感受著風在耳邊拂動,那些厭惡的人漸行漸遠,藍天白雲近在眼前,好似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輕易觸動,捉一把白雲握在說中,想象著自己成了飛鳥遨遊廣闊天地,俯視著世間萬物。


    隻有這一刻他是快活的。


    拾硯看出來了,便也樂意整日陪著他在馬場耗著,他坐在茶棚裏喝茶看著殿下策馬,看著那個壓抑太久的殿下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發泄方式,他從心底替他高興。


    有時會碰上同樣來策馬的其他殿下,幾名貼身太監便也日漸熟絡起來。太監不比主子那般,恩怨情仇看得那麽重,比如二皇子與三皇子不合呀,三皇子又與四皇子鬧了矛盾什麽的,明顯上涇渭分明各侍其主,私下裏趁著主子不在,太監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紮堆聊個天的也不是不可以。拾硯素來是個好相處的,人看著又老實,其他大太監們遇著了也都愛跟他侃上兩句。


    這日正巧,又隻他一人在馬場候著,賀元闌跑馬去了,拾硯無聊便捧了杯茶站在圍欄處遠遠看著。隻見他一身湛藍騎裝,皮靴緊裹著細腿,正是抽條的年紀,本就沒幾兩肉的臉頰越發瘦削,下頜輪廓逐漸清晰起來,遠一打眼,便見一風姿綽約的少年郎騎跨在高頭大馬之下,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視線偶爾掃過拾硯時,還會眨一眨眼。


    拾硯見著也會揮手回應,眼看著殿下出落得越發標致,逐漸有了太子的風範,拾硯不免有些欣慰,雖說他長成這樣純屬遺傳,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可他就是感覺很有成就感,好像眼睜睜看著自家殿下從一個鬱鬱寡歡的小屁孩噌一下出落成個英姿勃發的美少年了。


    想著便下意識勾起唇角,全然沒注意到自己身側已有來人。


    那人搭話道:“在想什麽?”


    拾硯脫口而出道:“想我家殿下怎麽長得這麽好看!”


    那人輕笑著附合道:“孤也這麽覺得。”


    拾硯下意識就要點頭,突然間腦海電光火石一閃,孤……?


    ——啊!!


    他嚇得趕緊退了兩步,保持安全距離之後這才跪伏在地上:“奴婢叩見……太子殿下。”


    雖說整個宮中幾乎沒幾個宮人不喜歡太子殿下,可因著賀元闌的關係,拾硯便不得不對他退避三舍,回回見到都躲得遠遠地,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真的很忠心耿耿。


    後麵殿下果真對他放下戒心,自此以後他的處事方針便多了一句——遠離太子殿下。


    今日出門怕是沒看黃曆,要是被殿下瞅見,自己不是又要完球.蛋!


    賀元棠倒幾乎沒見過宮人見到自己能嚇成這鬼樣子,分明見他在弟弟麵前還放肆得很呢。


    他低頭看他一眼,走近了一步,誰知那太監竟跟見著鬼似的,往後連退三步,賀元棠一臉不解,複又上前一步,誰料那小太監嚇得,直接連退五步。


    賀元棠簡直氣笑了,本想問些他的家事,如今一看倒也不必了。


    他望向遠處仍在策馬的弟弟,歎了口氣鬱悶地甩袖離開。


    前腳剛走,賀元闌便匆匆趕了過來,見蠢太監還跪在那裏,輕咳一聲問道:“皇兄同你說了什麽?”


    拾硯嚇得連忙起身解釋,從開始到結束總共二十三個字,被他舉著三根手指背了不下五次,又見他這副篤定的眼神,賀元闌輕飄飄嗯了一聲,算是信了。


    拾硯總算鬆了口氣,並決定下回再見到太子殿下,定要繞著走。


    九月初九重陽節,宜登高賞菊喝重陽酒。奈何宮中不比凡間,殿下又年歲尚小,擺兩盆菊花吃吃重陽糕便也算應景了。


    可今日的扶風院倒是相對平日熱鬧不少,皇上皇後皆著人送來了不少賞賜,太子也百忙之中過來一趟,親自將賀禮交到弟弟手中,午膳破天荒地在主院吃的,拾硯極少見到皇後,替殿下布菜都有些戰戰兢兢。


    那是個保養得極好的美婦人,三十出頭卻看著像二十多歲,膚如凝脂,眉眼如畫,不愧是生出了太子和殿下的女人。身著華服,姿態雍容,隻神情有些倨傲,瞧著有些難以接近。


    拾硯在宮裏侍奉了那麽久也懂得了幾分看人眼色,若說還能在太子麵前犯個錯什麽的,落到皇後麵前那必然就是個死。他大氣不敢喘地在牆角站著,微躬著身子保持警惕隨時準備侍候。


    這邊桌上賀元闌也一眼不發地吃著碗中飯菜,這個過程母子二人一言不發,冷得好似陌生人。


    皇後看著麵前同自己半分不親近的兒子,心下有些煩悶,不多時便放下了筷子,賀元闌見狀便也落箸抬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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