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火燒得越來越烈。


    滾滾濃煙湧入空中。


    幾乎被殺盡的東宮禁軍早已放出了信號,卻遲遲不見增援入宮。


    宮城外,幾支禁軍行至宮門口,卻被袁遲所率之軍攔下。


    “袁將軍,你這是何意?宮中有變,我等需入宮救駕!”一個將領喝道。


    袁遲手中長槍指天,座下駿馬嘶鳴。


    “今日宮中高僧做法,任何人不得入宮幹擾。若有誰想強破宮城,先過本將這關!”


    槍尖在空中劃破氣流,袁遲守住宮門,寸步不讓。


    其他幾個將領麵色皆變。


    雙方人馬在宮門處僵持。


    宮裏宮外亂成一團的時候,悟真小和尚走到了不知哪裏的宮道上。


    望著前後都長得一模一樣的宮牆,悟真發現自己迷路了。


    他今天肚子實在痛。


    剛從茅房出來,又痛得回去。


    如此反複幾次,肚子是空了,兩腿都酸軟了。


    等他的腹痛終於平息了,他累籲籲地走出。


    在茅房附近的井邊,取水洗了手。


    他從茅房走出來後,走了好一段路,但是沒尋到東宮在哪。


    悟真猜到自己走錯方向了,可是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


    這宮道好長,看不見人影。


    悟真撓撓自己光圓的腦袋,想找附近宮中的人問一問路。


    他邊走邊四處張望,走過宮牆拐角時,碰見了一對主仆。


    是兩個女子,其中一個美得如畫一般。


    悟真雖然在山上寺廟中長大,但他見過很多女施主,不會對女子感到陌生或新奇。


    可他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女施主。


    還是那句話,皮囊如夢幻泡影。


    有的人的皮囊,真的就隻是個大泡影,比如他和師父這樣的。


    而有的人的皮囊,真真如夢幻一般,比如眼前的女施主。


    若是成年的和尚,見到這樣美的女子,多半會將眼睛別開,口中連連道阿彌陀佛,不讓美色擾亂自己心神。


    可悟真年紀小,不但沒別開眼睛,還把眼睛睜得更大了。


    “施、施主好。”


    悟真站直了身子,仰起頭來。他臉紅紅的,差點忘了自己要尋人問路。


    裴姝和冬月見到這圓頭圓腦的小和尚時,也有點意外。


    她們知道今日會有僧眾入東宮,可是沒料到居然還會來個稚聲稚氣的。


    冬月:“你是何人?可是去東宮祈福的僧人?”


    悟真點頭:“施主,小僧從東宮出來後走錯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裴姝道:“正好,我們就是要去東宮,小師父可同我們一起去。”


    “多謝施主。”悟真很高興,沒覺得有什麽異常。


    因為他不懂宮裏的規矩,不知道後宮嬪妃是不能擅自去東宮的。


    三人走在宮道上,冬月問悟真:


    “你這麽小,能讀懂佛經麽?”


    悟真老實道:“我能讀懂一點,大部分還讀不懂。我們寺裏有經文課,很多我看不懂的地方,聽課之後就懂了。而且,我師父說了,關鍵要有一顆赤誠之心,信佛才能修佛。”


    悟真說完又問:


    “兩位施主信佛麽?”


    冬月搖頭又點頭:“可能信吧,反正我小時候見到什麽廟什麽神都進去拜。”


    裴姝神情疏淡:


    “我少時曾信,後來所求皆成空,知曉佛祖無情,往後,便不再信了。”


    悟真正想說佛祖心懷慈悲,渡眾生超脫輪回,可是還沒說,就見前麵跑來幾個宮人。


    那幾個宮人神色慌張,衣擺上沾著血,邊跑邊叫:


    “救命——!”


    “妖僧作亂!”


    “妖僧殺人了——”


    “……”


    悟真看見不遠處有黑煙冒上空中,金屬撞擊聲和叫喊聲傳來。


    悟真心裏有點害怕,忙走上前問其中一位宮人:


    “施主,請問東宮發生什麽事了?”


    那些人看見穿著僧袍的悟真,麵上更顯出幾分驚慌,伸手用力推開悟真,頭也不回地跑了。


    悟真被狠狠推了一下,好在他身子沉,沒有摔倒,隻是踉蹌地後退了兩步。


    “東宮出事了,他們說東宮有妖僧,可我師父和師兄還在東宮呢。”


    悟真急了,眼圈都有點紅了。


    他怕師父和師兄被宮人所說的妖僧給抓走了。


    “施主,我、我先走一步了。”


    悟真走到這裏,看著宮人跑來的方向,已經明白了東宮往哪走。


    他和逃跑的宮人們逆著走。


    等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東宮門口,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怔住。


    法壇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僧人與禁軍的屍體。


    砍斷的刀劍、破損的盾牌、裂開的盔甲……散落在屍堆之間。


    東宮各處宮殿都燒著大火,鎏金匾額已焦黑得看不出原本字跡。


    佛珠散落,宮瓦破碎,空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和燒焦的氣味。


    “師父……師兄……”悟真害怕得哭了。


    他哭著往法壇走,看見半身是血的悟淨師兄和禁軍打鬥,雙雙栽入火海之中。片刻後,又見悟淨師兄從火中爬起,衣擺在地上拖曳出長長的血痕。


    悟真往正殿的方向跑去,他想去扶悟淨師兄。


    他不知道為什麽師兄們要和士兵打在一起,但他知道悟淨師兄受傷了,一定很痛。


    悟真還未跑到悟淨身邊,忽然透過火海,看見了正殿裏一個胖胖的身影。


    很胖,胖得像一座山。


    是師父!


    “師父!師父!”悟真叫得聲嘶力竭,整張臉都漲紅了。


    他看見師父在烈火中,隨時要被火吞沒。


    “師父快跑!”


    “師父你要被火燒著了!師父……”


    “師父,求你了,你快出來……”


    悟真的眼淚成串地掉下,他急急地往火裏麵跑,想去把師父拉出來。


    可是悟空師兄卻出現,攔住了他:


    “悟真,師父讓我們走。”


    悟真奮力掙紮,不肯離開:


    “放開我,我不走!我要救師父,師父!”


    也就是這一刻,悟真覺得眼前場景似曾相識,如在夢中。


    悟真希望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不是真的。


    隔著火海,明燈也看見了悟真。


    看見那個孩子哭得讓人心疼,奮不顧身地要衝進來救自己。


    木頭燒焦斷裂的聲音在頭上響起,濃煙嗆得人眼疼。


    明燈大師眯成一道縫的眼也疼得紅了。


    他說:“悟真,你走吧。你答應過為師,為師讓你走的時候,你要走。”


    悟真聽見了師父的話,哭得更厲害了:


    “師父你快出來,我要和師父一起走……師父……”


    明燈大師搖頭,嘴裏呼出的歎息聲被火焰吞沒:


    “悟真,你又不聽為師的話了。”


    悟真哭得嗓子都啞了,他拚命要往火裏衝,可是悟淨師兄牢牢抓著他。


    他對著師父大喊:


    “師父,我聽話!我聽話……師父你快出來……”


    “師父……我以後好好念經,好好澆水……我會幫師父掃地,我還會像師兄們一樣練功……我再也不貪吃……師父,我都聽你的……”


    “求你出來……師父我求你了……嗚嗚嗚嗚嗚……”


    悟真在哭。


    抱著他的悟空師兄在哭。


    在殿內的明燈大師也在哭。


    殿門口的一根柱子轟然倒下。


    可明燈依舊沒有走出來。


    他身負罪孽,走不出東宮,走不出心中的孽障。


    太後死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都知道。


    多年前,父皇曾因朝堂政局將母後的母族治罪,對母後心懷愧疚。


    母後對父皇亦愛亦恨,同時又擔心將來其他皇子會憑借母族之力威脅太子的地位,於是對後宮妃嬪和皇嗣下手。


    明燈記得,母後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連用手撫過一朵花的動作都很輕柔。


    可很溫柔的人也會下毒手。


    他逃離宮中的前一夜,皇兄將一切告訴了他。


    那年,他在夜色中無助地墜崖,被掛在峭壁上的斷樹上時,覺得崖下的滔滔流水都是數不清的冤孽。


    佛曰萬事有因果。


    他知道這一切是父皇和母後種下的苦果,可他修佛多年,心中仍然放不下仇恨,放不下一顆要報複的心。


    念多少佛經,施多少齋飯,做多少善事都無用。


    世間無好人,眾生皆惡。


    太後是惡,慕容宇是惡,父皇是惡,母後是惡。


    他自己亦是惡。


    終究要自食惡果。


    “師父……師父……”


    悟真的叫喊聲穿過火海,落在耳邊,而明燈眼前已然模糊一片。


    他恍然看見自己少時來東宮找皇兄玩的畫麵。


    那時他覺得東宮是整座皇城裏最好看的地方。


    東宮很美。


    有花有樹,有黃金,有碧玉,有能工巧匠的雕琢和各地的珍寶。


    而今日他才知——


    比東宮更美的,是燃燒的東宮。


    火光蔽日,金紅似雲霓。


    紅得就像小時候他在院中和母後還有皇兄一起吃飯時看見的晚霞。


    他那時總是最晚到的,總要母後和皇兄等他。


    不知如今輪回路上,母後和皇兄可曾等他。


    火舌舔舐上他的僧袍和袈裟,明燈遙望著悟真,眼角滑下血淚:


    “悟真,為師騙了你。”


    “為師成不了佛,隻能成魔。”


    漫天火光與血光糾纏。


    一座山的影子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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