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裏,長安連晨風都是燥熱的。


    外麵樹上蟬鳴不息,但恭親王府內幾乎聽不見蟬鳴。


    一入夏,下人們便會將樹上的蟬捉下來,免得蟬鳴吵到王妃休息。


    賀妍聽到消息的那一瞬,周遭很安靜。


    所有人都清楚地聽見勺子碎在地上的聲音。


    賀妍和慕容婉的麵色差得嚇人,僵著臉往王府門口走去。


    賀妍讓人開了王府大門,當麵問外麵的禁軍賀家是否真的出了事。


    皇上昨晚已經下了旨意,給賀家定了罪名,賀庭方還被人劫走了,留下一家老小挨宰。


    此事全城人都知道了。


    禁軍士兵也就不瞞著,簡要說了賀府上下已被捉拿,過兩日就要斬首了。


    賀妍聽了之後,腦中霎時空白一片。


    等林嬤嬤扶著她再回院子的時候,她心神都還出竅未歸。


    她坐在桌邊。桌上有粥,有龍鳳水晶糕,有金玉餛飩,有褶花勻稱的湯包……


    七八種花樣可以選著吃,這樣就可以吃些鹹的,然後吃點甜的。


    這些都是廚娘們天黑時就起來做的。


    新鮮現做的才好吃,若是提前做好,味道不佳,賀妍是吃不下去的。


    賀妍從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奢靡。


    因為自她有記憶起,她們賀家似乎就很富貴。


    她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自己是家中唯一的女兒。


    哥哥弟弟們都讓著她,小時候府中有什麽新鮮的玩意兒都從她手裏先過一遍。


    家中漂亮的裙子、精致的首飾……隻要是她想要的、府中有的,都會被送到她的院子裏。


    她從孩童到少女時,似乎沒有經曆過求而不得的感受,她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她想要的。


    也因此當年她聽說做不了恭親王妃時會那麽崩潰。


    可後來,賀家連這件事都幫她解決了,讓她嫁進了王府。


    在賀妍心中,賀家長盛不衰,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賀家是她的底氣。


    她從未想過賀家有一日會倒。


    不是落魄潦倒,而是全家抄斬,仆役流放。


    她想起小時候,偎依在母親懷裏,母親給她梳頭給她唱歌。


    大哥和二哥總買東西逗她,而弟弟跟她鬧了別扭時也不敢對她發火。


    再難的事情,隻要求爹,爹就會有辦法。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


    飄在外頭的弟弟也許活著,也許早就死了……


    賀妍在林嬤嬤給她擦淚的時候終於回神。


    她才發現自己滿麵淚水,哭得不能自已。


    林嬤嬤也慌,給賀妍擦淚的手都是發抖的,隻能撿些好話勸:


    “王妃,往後這日子還是得過,王妃還有世子和郡主呢。”


    “王妃嫁入王府十幾年了,賀家縱然不在了,王妃也還是王妃。”


    淚流滿麵的賀妍聽到最後那句“王妃還是王妃”,猛然抬頭來。


    往昔畫麵閃過腦中。


    她想起自己剛嫁進來做側妃那年,發現慕容循不喜歡她,和她不夠親近。


    她嫉妒裴璿。


    林嬤嬤在她耳邊安慰:


    “裴家以前聲望再大也無用,現在已經倒了。父兄都死了,她在王府又如何?她這個正妃還是正妃麽?”


    賀妍雙手發顫,捂住了哭泣的臉,哭得愈發絕望。


    下人都在外麵,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慕容循聽說後,不僅驚訝,還傷心。


    他聽到的重點不是賀家倒了。


    而是當年賀家構陷裴家,導致裴家含冤下獄,導致璿兒陷入那種境地,最後甚至懷著胎兒墜崖。


    如今裴家得了清白,可是再也找不回璿兒了,世上再也沒有像璿兒一樣的人。


    慕容循隻感到滿腔無法發泄的怒火與苦楚都化作箭羽,將自己的心紮得千瘡百孔。


    都是賀家,都怪賀家……


    慕容循一揮衣擺,衝去了賀妍的院子。


    “你們賀家簡直蛇蠍心腸、歹毒之至!”慕容循一腳踹開了緊閉的屋門。


    而屋內,賀妍正伏在林嬤嬤懷中失聲痛哭。


    林嬤嬤被慕容循氣勢洶洶的樣子有些嚇著了,低聲道:


    “王爺,王妃今早才知道消息,眼下也是傷心得很——”


    慕容循一把抓起賀妍的手,看見賀妍脂粉被哭花的臉,冷道:


    “你哭?你憑什麽哭?”


    “你賀家做了天理不容之事,害得裴家家破人亡,害得璿兒……你爹死有餘辜!”


    賀妍乍然聽見娘家人被處死後,痛苦的情緒還未平複,又聽見慕容循言語如針刺,哭著道:


    “你隻會光說賀家,賀家可沒害過裴璿!裴家流放的時候,裴璿還在王府。”


    “害死裴璿的是誰你自己心裏清楚!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時是誰賜了藥,誰又親手將藥端去了聽雨軒!”


    哐!


    撞擊聲響起,緊接著是瓷盞紛紛碎裂的聲音。


    慕容循抓著賀妍的手,往地上狠狠一甩,然後將桌上的碗盞全部掀到了地上。


    他踩著碎瓷片,怒不可遏道:


    “若非裴家被你們賀家陷害,璿兒腹中的孩子怎會被認作災星?宮中……又會賜藥?”


    “……是你們逼我的,都是你們逼我的!”


    賀妍摔在地上,新裁的衣裙上已經被湯汁汙漬全毀了,白皙豐潤的手臂被瓷片劃傷了一道口子。


    她流著淚冷笑:


    “賀家沒了,你知道我無所倚仗,所以來衝我撒氣……好啊,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像當初對裴璿那樣,你殺了我去討好宮裏……”


    “閉嘴!”


    慕容循太陽穴處青筋暴起如虯龍遊走,直貫眉骨,脖頸皮下仿佛奔湧著烈火岩漿。


    他彎下腰來,伸手掐住賀妍的脖子,一字一頓道:


    “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麽——”


    賀妍約莫沒想到慕容循會真的動手,一時被掐得翻出白眼。


    林嬤嬤大聲哭喊:


    “王爺!王妃!”


    “王爺快鬆手,這是王妃啊,陪了王爺十幾年……”


    門外的管家帶著人趕緊進來將慕容循和賀妍分開。


    已經夠亂了,這個時候府內可不能鬧出人命呐。


    院子裏鬧得人仰馬翻。


    管家愁眉苦臉,覺得他們王府運頭真差。


    前一任王妃娘家出事,這一任王妃娘家又出事。


    他本來想請郡主進來勸勸的,可是一回頭,發現郡主人不在了。


    慕容婉原是要和母親一起用早飯的,可跟著母親到門口當麵跟人確認了外祖家出事後,她也臉色慘白,根本沒有心情再吃東西。


    她先回自己院子裏想冷靜一下,可是根本冷靜不下來。


    等她再去母親院子時,隱約聽見裏麵鬧出的大動靜。


    慕容婉攥緊了袖子,轉身徑直去了慕容銘的院子。


    去的路上,她繃著臉,一聲不吭。


    旁邊跟著的春月更是不敢說話,生怕自己會因為郡主心情不好而被罰。


    慕容婉一直以為“被處死”這種事情離她很遠,隻有民間那些窮凶惡極之徒才會被當眾斬首。


    那樣的人連她的衣角都不配碰到。


    可外祖家居然犯了那麽大的罪,大到全家要被斬首。


    慕容婉更想象不到印象裏總是很慈愛的皇伯伯會下這種旨意。


    母親往後就是罪臣之女,而她雖然是宗室女,但名聲也會因此受到影響。


    慕容婉上回因為慕容銘胡鬧的事情氣得沒臉見人,而這件事比慕容銘胡鬧嚴重得多。


    等慕容婉到了慕容銘的院子,卻聽院門口的下人說,慕容銘這個時候還在屋裏睡著沒起床。


    他們兄妹十三歲了,按理不應當隨意進對方的院子和屋子。


    可慕容婉憤然紅著眼圈,硬是進了慕容銘的院子,推開了廂房的門。


    什麽都不知道的慕容銘睡得正香。


    他夢見自己做了王府的家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誰也不敢攔,暢快得意。


    他正同人喝酒,麵前有美人跳舞,忽然感覺地動山搖,把他手中的酒杯都給晃掉了……


    慕容銘被搖醒了,睜開一雙迷迷瞪瞪的眼,看見慕容婉在他床前。


    他瞳孔瞬然張大,兩手捂住脖子,往旁邊翻了個身:


    “你來我屋子裏做什麽!你又想來殺我?!”


    他還想叫,卻見慕容婉哭了。


    慕容婉看著不爭氣的哥哥,瞪著一雙又怒又恨的眼,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


    “哥哥,賀家沒了,以後母親沒有娘家。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是王府的世子,你要立起來給母親撐腰。你立起來撐起王府,我們以後才有出路。”


    “你聽懂了麽?”


    “你聽懂了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團寵小青梅,山匪大佬們藏不住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香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香台並收藏團寵小青梅,山匪大佬們藏不住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