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夫給薛澈把脈,再三確認他的情況後,很肯定道:


    “你身體中的寒毒已經徹底祛除了。”


    薛澈上山已經兩年多了,差不多符合虞大夫之前的預計。


    郝仁夫婦當晚得知後,第二日特意來鄭重感謝虞大夫。


    虞大夫還是老樣子,淡淡地說不用謝,同時建議薛澈可以從他的院子搬出去了,因為他現在需要更多的地方研究新藥。


    薛澈就搬去了郝仁的小院,住在了蘇知知對麵的屋子。


    薛澈給父親薛玉成寫信,告知父親自己的身體已全然養好了。


    才放下筆,把信裝進信封裏,蘇知知就拉著薛澈在山上山下跑:


    “秋姨姨,阿澈的身體好啦,跟我一樣好了!”


    “刀叔,你知道阿澈的病好了麽?”


    “孔武,阿澈不用再吃藥了。”


    “阿寶我跟你說,阿澈現在去捉魚不會暈倒了……”


    蘇知知激動得好像是她自己大病初愈一樣。


    薛澈跑得也很快,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裏有源源不斷湧出的力量。


    他們路過山坡一片茶園的時候轉了個彎,路過幾棵野生的茶樹,跑進茶園裏的小屋子。


    蘇知知叫:“阿三叔!”


    正在曬茶葉的賀晏青抬起頭來,露出笑容:


    “知知、阿澈來了,要不要喝茶?”


    黑匪山剛從良一兩年的時候,村民們曾經在野生茶樹附近栽過一些茶樹苗,但茶樹成熟的太慢,加上大家後來事情多,就把這片茶樹林給忘了。


    賀晏青上山沒苦硬吃了一段時間且終於累倒之後,郝仁為了讓賀晏青別再瞎折騰,於是讓賀晏青來管無人問津的茶園。


    賀晏青卻覺得肯定是子信阿兄茶癮犯了。


    想喝茶了,想喝自家山裏種出來的茶。


    種地挑水賀晏青不會,可是他研究過茶葉看過各種茶經啊。


    這事必須歸他,他要為子信阿兄完成心願。


    賀晏青當天就搬來了茶園住,自己采茶曬茶煮茶。


    為了製出口感最好的茶,賀晏青把采下的茶葉分成好幾組,然後嚐試以不同的方法和時間曬製茶葉,並且把這些過程中茶葉形態、色澤的變化全都記錄下來,甚至還配了圖畫在旁邊。


    蘇知知和薛澈繞過地上曬著的一大片茶葉,走到賀晏青麵前跟他分享好消息。


    賀晏青走回屋裏拎出一壺茶:


    “如此好事,喝兩碗茶慶賀一下吧。”


    薛澈從沒聽過喝茶慶賀,但還是接過了碗:


    “有勞賀三郎。”


    蘇知知剛好也跑得渴了,坐下來喝茶水休息一下。


    她看見屋內掛了幾幅蘭草圖,陳舊的木桌上攤開擺放著茶葉記錄冊。


    “阿三叔,這是你畫的麽?”蘇知知指著冊子上的茶樹和茶葉。


    賀晏青給自己也倒上半碗清亮的茶水:“是。”


    薛澈也走過來看那冊子,見上邊的茶樹葉畫得分毫畢現,褶皺、紋路得細節都被放大,畫得很詳盡。


    蘇知知誇讚:“阿三叔,你畫的茶樹真好看,你怎麽不掛你畫的茶葉在牆上?你畫的茶葉比蘭還好看。”


    賀晏青搖頭:“蘭草畫我可是跟你爹學的,這茶葉是我自己瞎琢磨畫的,還沒跟你爹學,二者怎可相提並論?”


    蘇知知:“你也畫得很好,為什麽要跟他學?”


    賀晏青有些自嘲地笑了:“因為你爹很厲害,我自小想成為像你爹一樣的人,可惜一輩子也追不上。”


    蘇知知把碗裏的茶水喝幹淨,和薛澈要離開了。


    臨走前她小聲嘟囔了一句:


    “我爹是很好,可是這世上已經有一個我爹了,為什麽還要一個和我爹一樣的人?我也用不上兩個一模一樣的爹啊……”


    賀晏青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拿著茶碗的動作頓住。


    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可蘇知知和薛澈已經一溜煙跑了。


    賀晏青看著自己畫的茶葉,再扭頭看看自己畫的蘭草。


    一時間有些出神。


    他曾信誓旦旦地說過:


    世間若無子信,他便去做另一個子信。


    可如今子信還在世間,他又去做誰?


    以前在長安時他遇到一時想不明白的問題,會斟幾杯酒,坐在花園池邊細思,然後苦悶地做幾首詩。


    可賀晏青還沒來得及細想,手上的茶壺都沒放下就聽見天邊一聲悶雷。


    轟隆!


    賀晏青趕緊放下手裏的茶壺,小跑去到院子裏收茶葉了。


    這茶葉可淋不得雨。


    ……


    蘇知知和薛澈告訴了遇見的每一個村民,薛澈的身體好了。


    村民們也都很欣慰。


    他們很多人雖然不知道薛澈中毒,但是以前看薛澈那臉色就知道這孩子體弱,八成是娘胎帶病。


    紫玄長老得知小徒弟身體好全了,聲稱自己的紫霄劍法肯定發揮了作用,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讓那些之前不跟他學劍法的人後悔。


    秦老頭聽見了,笑紫玄長老臉皮厚,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然後兩個老頭不出所料地又打了一架。


    魏大栓聽說薛澈身體好了,尤其開心,揚起的嘴角一天都沒放下來過。


    他晚上吃了兩大碗飯,還喝了兩碗酒。


    大概是年紀太大了,喝醉之後特別囉嗦。


    他醉醺醺地一直拉著阿澈,嘴裏反複念著:


    “好啊好啊,阿澈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長命百歲啊……”


    …………


    庭州,夏日六月。


    碧空如洗,熾陽如炬。


    滔滔熱浪撲在人的皮膚上,把人悶得全身都汗涔涔的。


    可到了晚上,又突然變冷,冷得人要加件外衣把自己緊緊裹住。


    很多人初到庭州的時候都不適應這裏的天氣。


    冷又冷得要死,熱又熱得要死。


    但是待得久了,也就習慣了,甚至偶爾回老家的時候還會想念庭州無邊無際的藍天白雲。


    薛玉成從外邊忙完一天回到營帳裏坐下歇息時,外麵的天漸漸黑了。


    營帳的門簾被涼風吹起,一個身影快步走了進來:


    “冷死了冷死了,阿嚏——!”


    雲靳進來就打了個噴嚏。


    他白日出一身汗,脫了鬥篷,這會兒吹風吹得全身都是涼的。


    “接著,先披上。”薛玉成扔過去一件大氅,“別仗著自己年輕就以為身體是鐵打的。”


    雲靳笑嘻嘻地接住大氅披上:“多謝將軍。”


    薛玉成:“別謝,不是送給你,你等會穿回自己帳裏去,明早還回來。”


    “知道知道。”雲靳裹著大氅坐到薛玉成身邊來,討了一口熱茶喝。


    雲靳十七歲,薛玉成二十九。


    兩人年齡差了一輪,但關係相處得如同兄弟一般。


    雲靳揉揉鼻子:“將軍的身體才是鐵打的,從來不叫冷也不叫熱的。”


    薛玉成眼中劃過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以前剛來庭州的時候體質可沒這麽好,簡直風一吹就倒。


    十幾年前他初到西北,因為一時適應不了這邊氣候,一來就病倒了。


    那時候他才十一歲,生病時吐得稀裏嘩啦,然後就躺在兄長薛玉琢的軍帳裏默默抹眼淚。


    他在空闊無垠的西北誰也不認識,隻黏著兄長。


    兄長白日在外麵忙碌,夜裏回來還要照顧生病的他。


    他那時候很想已經去世的爹,想在長安的娘,還有隔壁裴家和他要好的裴二郎。


    夜裏睡在兄長旁邊的時候,他問兄長:


    “哥,我們何時能回長安?我還能見到子信麽?”


    兄長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很沉默,過很久才跟他說一句:


    “快睡吧。”


    他說得困了,也就慢慢睡著了。


    可有次半夜醒來,見帳中無人。


    他走到門簾處掀起一個角往外看。


    星河低垂。


    兄長側身對著他,站在星光裏呆呆地望著手中一塊平安符,眼眶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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