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宮。


    皇後正有些不悅。


    長子慕容齊難得進宮一趟,而且剛封了王,居然都不到自己這裏來請安。


    真是個混賬兒子。


    皇後心情不暢,連聞著殿內的果香都覺得刺鼻。


    “把這些果子都換了。”


    幾個宮女上來將水果換走,盡管她們今早才換過一次。


    “想當初本宮對齊兒多上心,可齊兒真是一點不知體會本宮為母的辛苦。”


    皇後皺眉想到以前,忽然覺得頭又有點疼了。


    當初慕容齊還是稚子時,皇後就日日守著他,監督他識字背經文。


    若是完不成當日要認完的字,背不下文,便不能睡覺吃飯,母子倆都這麽一起熬著。


    甚至熬到慕容齊崩潰地嗚嗚大哭,皇後也在一旁抹淚,但就是不放鬆一點。


    誰讓他為嫡為長,就不能被別人比下去。


    當時三皇子聰慧驚人,出口成章,隻學一年便能趕上學了三年的慕容齊。


    而二皇子慕容禮雖然嗜睡,但就算睡著學,居然也不比慕容齊差多少。


    她若是不押著慕容齊痛下苦功,慕容齊早就被甩到後麵了。


    她耗盡心力地盯著兒子,除掉兒子身邊所有的誘惑和障礙。


    慕容齊幼時身邊有個同齡的小內侍,有一回慕容齊實在沮喪,便和小內侍去了花園裏捉蛐蛐。


    皇後得知後,氣得當場就將那小內侍拖下去杖責。


    冬嬤嬤厲聲斥責:“大膽奴才,竟敢誘引殿下荒廢學業!


    小內侍打得滿身是血,再沒有爬起來,手裏攥著的蛐蛐跳出來,被宮人一腳踩死。


    慕容齊就在旁邊看著被踩扁的蛐蛐,沒哭沒笑,呆呆得像個木偶人。


    在那之後,慕容齊依舊在皇後的監督下日日苦讀,依舊學得很慢。


    後來慕容禮越來越嗜睡,慕容棣撞壞了腦子,誰也比不上慕容齊了。


    皇後原以為苦盡甘來可以鬆一口氣,可慕容齊卻越來越荒唐。


    不管皇後逼著他寫功課到多晚,他一定會在第二日將書和功課扔進池中、扔進火盆,然後空著手去見太傅,說自己什麽都沒有完成。


    皇後大怒,重罰慕容齊身邊的宮女內侍,怒斥他們:


    “不知規勸皇子,要你們何用?”


    慕容齊身邊伺候的人不知被換過多少次。


    慕容齊十二歲那年,竟然當著太傅的麵,將聖人經義一把火燒了。


    他譏笑地看著太傅:


    “聖人懂個屁,他們又沒做過皇家子嗣。”


    而後大搖大擺地去儀鳳宮,將一個宮女強行拉上榻嬉戲。


    從禦花園回來的皇後見到長子壓著自己的貼身宮女衣衫不整地調笑,氣得渾身發抖,直叫“孽子”。


    然後讓把滿臉淚痕的宮女拖出殿去。


    慕容齊不急不緩地下榻,笑嘻嘻地對母後拜了拜:


    “母後,孩兒知錯,日後定會改正。隻是——


    可惜了碧昔,她可是母後用得最順手的梳頭婢子,母後可會舍不得?”


    皇上得知後怒火衝天,將慕容齊逐出宮開府去了。


    慕容齊出宮後,若非年節宮中傳召,他從不回宮請安。


    皇後也不知自己上輩子遭了什麽孽,竟然養出這樣的混賬。


    冬嬤嬤給皇後揉揉太陽穴兩側:


    “娘娘的苦心老奴都看在眼裏呢,大皇子年紀小,還未成家為人父母。


    眼下封了楚王,以後再娶親成家生了孩子,到時候就懂娘娘的良苦用心。”


    “楚王長大了便會醒悟,不像梁王,嗜睡之症這輩子未必治得好呢,還有越王,癡傻又不得寵。”


    同樣是皇子,皇上賜給慕容齊和慕容禮的王府都在靠皇城的中心地段,而慕容棣的王府偏得在城門附近的角落。


    冬嬤嬤在皇後耳邊悄聲說著,皇後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了許多。


    慕容齊和慕容禮得了富庶的封地,可慕容棣得了那麽偏遠的嶺南做封地。


    嶺南有什麽?除了荔枝和黑山墨,窮得隻剩蟲蟻瘴氣了。


    誰都看得出來,慕容棣明顯就是不得皇上喜歡。


    此時,有個小宮女神色匆匆地進來:


    “皇後娘娘,靈毓宮那邊來消息了。”


    皇後閉著眼:“嗯,說。”


    小宮女壓低了聲音:“袁婕妤那邊似是有孕了,瞞著沒說。”


    冬嬤嬤的雙手頓了一下。


    皇後猝然睜開眼,額頭兩側突突地跳動。


    她起身時,腰間的平安符落在了榻上。


    平安符裏滾出一個圓圓白白的珠子,在陽光下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灰。


    ——


    下過雪之後是最冷的,比下雪的時候還冷。


    可就在這麽冷的天氣,袁遲居然還帶著一群小殿下們在室外習武。


    寧安喜歡習武課,可是今天連她都捧著鎏金暖手爐不肯放。


    長安冬風厲如刀,太子慕容禛的臉都被割紅了。


    慕容禛:“袁將軍,今日這麽冷為何還要我們練武?”


    袁遲看著眼前一群披著錦緞披風的小貴人們,分明穿得嚴實暖和:


    “太子殿下,練武就沒有不吃苦的。各位殿下身穿絲綿肩披貂裘,在長安尚覺得冷,可西北更冷,將士們也沒有如此厚實的衣裳,還是要日日操練,隨時準備廝殺。”


    慕容銘撇嘴:“我們用不著去西北廝殺,那不就不用練了。”


    袁遲:“世子,微臣想說的是,今日練功並不苦。”


    慕容銘說什麽都不肯練,慕容婉這兩天則告假在家,根本就沒來宮中。


    太子慕容禛今日也不肯練,每日要做功課已經很累了,再加上習武,他有些吃不消。


    寧安想了想,咬咬牙,還是把手中的暖爐給了身後的侍女:


    “袁將軍,我跟你練。”


    於是其他人都回了禮和殿,隻有寧安和袁遲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練武。


    寧安是學得最快的,平時袁遲還得照顧到其他人的進度,但今日隻需要教寧安一個人。


    “公主今日可以試著拿兵器了。”


    “真的?今天可以了?”


    寧安熱身過後,出了些汗,身上的披風都脫下來給了侍女。


    聽說自己今日能拿兵器,更是高興得滿臉發熱。


    之前他們好幾次問袁遲什麽時候能拿兵器練,袁遲都說他們基本功還不紮實。


    寧安回去告訴母妃,母妃說袁將軍沒錯,練武要先打好基礎。


    寧安以為要這樣練好幾個月,她才能碰兵器呢。


    “公主可從這些兵器中挑選自己喜歡的。”


    袁遲帶著寧安走到兵器架前,指著兵器架上的刀、槍、劍、錘……


    兵器很多,而且居然比正常的兵器都小一號,是為年紀小的孩子們專門定製的。


    寧安也不知道自己練什麽好,於是問袁遲:


    “袁將軍最擅長練什麽?”


    袁遲:“臣常使槍。”


    寧安就去拿槍:“那我就跟你學練槍。”


    袁遲沒有立刻答應,隻再三同寧安確認:


    “公主可選定了?練武是件苦差事,練槍法更苦。”


    寧安溫熱的手抓住冰涼的槍杆,冰得她差點鬆手。


    但她沒有鬆開。


    “袁將軍,你彎腰附耳來一下。”寧安神神秘秘地,要和袁遲說悄悄話。


    袁遲別扭地彎下腰:“公主請說。”


    寧安讓身後的宮女內侍都退開一些,然後才說:


    “袁將軍,我告訴你個秘密,我其實念書的時候一點都不聰明,像個蠢蛋。我覺得練武再苦也比讀書好。”


    “我要像你這樣做武場上的聰明人,不要做書案前的蠢蛋。”


    袁遲聽得公主如此坦蕩的童言稚語,一點沒覺得想笑。


    他很能理解這一點,因為他多年前就是這樣。


    念書的時候是個蠢蛋,後來從軍打了兩場勝仗,才被人捧著說有將才。


    但即使被誇作將才,他也沒改掉說話不好聽的毛病。


    袁遲搖頭,遺憾地告訴寧安:


    “臣上了戰場,打了勝仗才被稱聰明。公主不能上戰場,所以不能像臣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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